邊陲下的失樂園,借把刀切出他們的未來—鏡文學導讀《借刀殺人中學》
文|鏡文學
2022-01-18
混雜多國文化,在中國的管轄範圍之中,面積最小,人口密度卻是最高的一級行政區,也是唯一允許合法經營賭場的——澳門,比起英國人殖民香港,葡萄牙人早在幾百年前就落腳於此。這座最輕易被忽略的城市,它的歷史演進與文化積累,像是凋零在海港與城市邊陲間的明日黃花,不只旅人,就連在當地長大的澳門人,對自我的認識與認同也不足,因博彩業所帶來的高人均收入,及街上林立的賭場酒店,除了這些比泥濘沼澤更難以擺脫的印象,澳門還有什麼?
小說背景設定在二〇〇八年,那一年金融海嘯襲來,加上北京舉辦奧運比賽,兩件皆是與世界有著強烈關聯的大事,前者為全球經濟帶來劇烈的動盪,後者則是來自世界各地的選手,湧入參與的運動盛事,在世界的接縫之中,澳門究竟參與了多少,又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這個時期的高中生,多半是在九〇後出生的世代,他們眼所見、生活所感,就像一場從出生就被安排好的牌局戲碼,作家試圖藉以作品來提問——澳門的青年,是否真正握有過人生的選擇權?
《借刀殺人中學》
楊鐵銘 著
隱形的國境,遺落的符碼
二〇〇五年,澳門歷史城區以半島區域的建物與八個廣場,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會議上,獲二十一個成員國一致通過,成功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的名錄之中。如今,依照慣用的簡稱排序來看,無論是「中港台」、「台港澳」或「港澳」,有關藝文領域或是政治議題的討論排行,澳門從來都不會是首位。對於從外地想要造訪澳門的人來說,賭場、葡式蛋塔和大三巴,反倒是先行成為代表「澳門」的關鍵字標籤。
澳門,有其獨特的歷史。這與過去葡萄牙的航海事業,以及在當地進行的跨國貿易有關,否則它只不過是地理位置在南方的一座小漁村。曾經有段時間,它是中國國際航道的中心,並成為第一個中西合併的國際城市,也因此曾有過相當富裕的時期。從飲食、建築到語言的多樣性,象徵有多元文化的介入與混合,異國的元素與色彩自然地融合在此,在剛柔和動靜之間,更突顯出澳門特有的生態廣度。
人們習慣從日常的風景中,拼湊出一個地方的風土,走進地狹人稠的「澳門」,在建築牆面上可發現許多精緻,帶有阿拉伯風格的葡式磁磚,即使街名路牌上同時標示著中文和葡萄牙文,讀來卻是異常拗口,是因為以前並未考慮到中文用字與說話習慣,直接從葡萄牙文音譯過來,哪怕只是一個路牌,其背後所承載的,都可能是超過百年的歷史,古廟與教堂並列,高樓和賭場酒店林立,這些看似奇異的光景,正是這座城市的表與裏。
現實,是把殘酷而鋒利的刀
偏重發展博彩和觀光產業的後果是,加大了貧富與社會階級的差距,包含資源的嚴重耗損及分配不均,犯罪率隨之持續上升,然而治安敗壞的問題,始終未能得到改善,政府曾允諾的公共住宅遲遲未能實現。潛藏在這些問題背後的,其實是一把名為「現實」的刀刃;小說中的這所中學,亦可視為是澳門社會的縮影,那些被揭露出來,隱匿在校園大門之內的種種醜陋弊端,只不過是被這把鋒利的「現實」之刃剖開,暴露出它的最真實樣貌而已。
男生畢業後到賭場當荷官,女生則是被仲介援交。他們沒有生涯規劃的諮詢,或是升學考試後選填志願的條件,變異的校園成為進入社會暗流的培育中心,幫派組織的勢力也在檯面下隱隱湧動。隨著情節的推進,十多年過去,學校附近重建後,場景之一的「喜記咖啡」,搖身一變轉型成為網美打卡景點,而結束營業的士多店,也意味著底層階級的困境。作者用夕陽和烏雲來描繪頂上的天空,但對應的是天際線日漸被賭城建築給吞噬的內在壓迫。
數年前,開設在澳門的星巴克和商務書店接連結束營業,諷刺的是,從二〇〇八年起實施的「現金分享計劃」,至今從未停過,金額還連年增加。澳門常會被拿來跟鄰近的香港做比較,同樣在回歸後設立成特別行政區,兩地的經濟結構與都市發展卻有著天壤之別。上個世代的澳門人,還能說著葡萄牙語和英語,時至今日,大多是講廣東話,其次才是華語,受到香港影響的不只語言,還有影視劇、流行音樂和藝文,然澳門的文化輸出,實際上是相當薄弱無力的。
輪流借用那把刀,切出各自的未來
或許就連作者自身都未曾意識到,倘若故事的舞台不是設定在澳門,而是亞洲其他城市,相形之下可能就會顯得遜色不少。正因為澳門原有的美麗與哀愁,才能看見這些細微的變化。在回歸之前出生的澳門人,不說葡語卻擁有葡萄牙的國籍身分;澳門的街道建物,幾乎是模仿葡萄牙的地景樣貌,但屬於澳門人的文化或未來,飄忽於日常消散於世代。
若以影視劇作品去想像,可比擬為校園版的日劇《輪到你了》,小說中雖沒有多重的謎團,卻有殘酷的狡詐用計;死去的屍體,也預告著每個人可能遭遇到的下場,而他們的未來,甚至會斷送於此。小說中的角色之一,張儒行的父親因積欠賭債而輕生,而他卻希望畢業後能到賭場擔任荷官;私下從事援交,對生活毫無安全感的珮雯,她何嘗不想要擺脫自己的宿命。
從外校轉來的學生楊思淮,他眼鏡鏡片上的反光,不也呼應著那把被車燈照亮的利刃,直落落地切進這所學校,然後挖出所有的幽暗與惡毒。無論是從天而降的閃電,或是那團不斷擴大,質感滑順的紅色液體,帶著復仇或自以為的正義感,是不足以改變這一切的。時光流轉,人們為了生活,仍需穿梭在閃著霓虹燈的深夜澳門,節慶時施放的煙火綻放如昔,再次抬頭,看見的是帶有重量的烏雲,還是湛藍的天空,關於這個答案,依舊埋藏在這座失樂園的某一角落,等待下一個借刀之人,切出各自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