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特寫】當女孩成為碎心的搜捕者——專訪《腦科學事件簿》亞蘇
文|果明珠
2019-04-15
採訪亞蘇這天,是乍暖還寒初春裡難得的日麗時候。暖陽混著他平穩的聲音,輕柔的領我們踏出盤旋在盆地之上,教人生厭的低氣壓。
亞蘇早到我到達之前便在咖啡館坐定,但我沒料到眼前這位穿襯衫理平頭,笑起來有點像哆啦A夢的男子正是亞蘇——十多部羅曼史與GL愛情小說的作者。本尊性別與作品給人的感受有著強烈落差,應該是初見亞蘇的第一反應。事實上,亞蘇還做過線上讀者調查,有六成讀者以為「他」是生理女生、性向女同。
成為專職作家前,亞蘇在家附近的板金零件廠工作,「我爸因為工傷需要長期看顧,媽媽年紀也大了,所以我辭職在家邊寫小說邊照顧爸爸。雖然是責任擔子,但也讓我完成了想做的事,互相成就。」
被姐姐的羅曼史小說推坑
亞蘇家除了太太、爸媽,還有位姐姐。姐姐在他的創作之路上更是扮演神奇的推手——是姐姐書櫃的羅曼史收藏讓他「入坑」,「那天我跟同學在電話裡聊完網路遊戲,覺得有點無聊,轉頭看到姐姐之前推荐我看的羅曼史小說,就拿起來看。結果一週後就把書櫃上的都看完了。接著,就換自己寫。」
因為接觸羅曼史小說開始寫作,亞蘇說自己寫女生動作、表情的詞彙比寫男生多,帶入感很強,「會把自己當成女生在寫」。為了精準描繪女性,他「苦讀」時裝雜誌,所以分得出魚口鞋、緞面高跟鞋,以及怎樣的耳環適合老婆。有次,他和男性友人逛夜市,想買禮物給太太,在小攤前選了方形貼耳耳環,讓攤販老闆非常驚訝居然有老公記得太太的耳上風景。
除了姐姐的「推坑書櫃」,已與90年代同成歷史記憶的漫畫租書店,也是亞蘇的閱讀來源。2000年左右網路興起,租書店從頂峰滑落,亞蘇開始在網路上發表創作,「我對讀者訂下一個基本責任,就是 po 出來的作品絕對不會棄更,不寫悲劇結局。」
沒有悲劇結局,可不表示故事不虐心。《腦科學事件簿》共計四部十六回,其中不乏生理或心理的創傷,甚至是死亡。疑雲重重的死亡案件全靠兩位擁有逆天美貌的女性,一手調查死亡原因,一手循著生者的破碎之心,拼湊事實真相。
攜手繪師塑造角色
小不忍繪製的《腦科學事件簿》雙女主湯英理、周靖琳。
兩位膽色過人的女主角——湯英理與周靖琳——與她們之間的化學反應,是初讀《腦科學事件簿》最令人驚豔者,也是亞蘇創作用力之處。
其中,湯英理是腦科學專家,臉上總掛著副大眼鏡,穿黑色蘿莉風長紗裙,腳踩高跟鞋走進刑案現場,乍看非常超現實。亞蘇透露,湯英理的外貌是他想到《掟上今日子的備忘錄》中的新垣結衣時決定的。至於哥德式蘿莉塔裝扮,其實有武裝意味,「黑色象徵她過往的陰霾,同時表示理性、讓人猜不透。哥德蘿莉塔風,則是考量繪師小不忍的喜好。」
當初作品上線時,小不忍主動聯繫亞蘇,酷酷的丟下一句:「你需要繪圖的力量嗎?」兩人的合作於焉展開。「他很喜歡哥德風華麗的服裝,也很會畫,所以我就想寫個主角給他畫,像我這樣有良心的委託人很少見吧。」亞蘇笑說。
相對於湯英理,周靖琳是感性代表,心地柔軟;雖是忙碌的刑警,卻不怕麻煩的把手機號碼給受害者家屬,也總把受虐孩童的傷痛往身上背。《腦科學事件簿》便以她為引線,一次次爆破,炸出懸案的真相,也融化英理冷若冰霜的心。
當書寫變成同理的方式
在《腦科學事件簿》以前,亞蘇的作品有《蘭沐清泉墨含香及其番外》、《老師外帶》、《我的房裡養了隻笨蛋貓》、《穿越雲空戀上妳》等,跨足古裝羅曼史、GL、輕小說,《腦科學事件簿》則是他定義第一部具有推理色彩的GL愛情作品。少了愛火燉煮、床笫纏綿的戲碼,改寫屍體刑案會不會不習慣?他坦言的確需要充足準備,但這是必要的,「言情小說走到現在這樣,一定得寫新的題材。」
就台灣言情小說的發展脈絡來看,從2009年禾馬出版社開闢以中國言情為主的「眾書系」,2012年龍吟出版推出具中國網路言情元素的巨篇作品「原創愛」書系,並結束本土言情小說徵稿。本土言情發行便一路式微。
研究言情小說的林芳玫教授認為,「大陸原創小說透過耕林、狗屋等老牌言情小說出版社進駐台灣言情小說市場,形成新羅曼史現象。台灣本土言情小說不乏有本土作者,如惜之的《大周寵妃傳》嘗試長篇言情小說書寫,但現今的長篇言情小說,仍明顯以大陸原創系列為主。」市場的改變,直接影響了亞蘇的寫作方向。
亞蘇認為台灣不乏模仿外國風格的言情作品,可是取材自真實生活的較少,所以成為他後續的寫作方向。「從《老師外帶》的讀者反饋,我了解:作品能與讀者的成長經驗產生共鳴,相當可貴。把作品與時事牽連,不見得要反思或批判,作者也可透過作品的反饋,呈現讀者對議題的想法。」
「從林奕含到 me too 運動,社會才驚覺有這麼多女性受害不為人知。我喜歡寫女性角色,得以站在女性的角度去思考,便想像自己面對這樣的事情又會如何。」因此,亞蘇在《腦科學事件簿》裡花不少篇幅寫性侵所造成的毀滅式傷害。回到男性身份,他也想對可能鑄下錯誤的男性說:『停下來吧,難道你真不知道這樣會對她造成傷害嗎?』」
亞蘇寫作《腦科學事件簿》時參考大量相關書籍,便是為了型塑湯英理這名天才科學家。各單元的探討的心理、腦部創傷議題,也由此而來。
《腦科學事件簿》表面上是一樁樁命案,其實每樁命案的凶手都來自一個破碎的心,一個破碎的心帶來更多心碎的故事。解決案件的湯英理與周靖琳,同樣有各自的創傷,包括揮之不去的童年陰影與原生家庭的災難。由是,《腦科學事件簿》追緝凶手也修補人心,兩個破碎的心如何對抗豪豬理論——想彼此取暖又為彼此的硬刺所傷——依偎,成為小說最終的謎底。
如同小說寫道:「這一刻,靖琳徹底發現自己錯了;湯英理不但只是理解凶手的心理,對於受害者,總是帶了一份旁人不易察覺,卻真實存在的溫柔。」這一刻,我確實被亞蘇說服了。
百分之百的愛情小說
小說裡有這樣一段,當湯英理發現案件追溯期限已過,並沒有為自己可能的徒勞喪氣,而是選擇擦掉眼淚,戴回眼鏡,說:「我只希望檢方所提出的這些事證,能夠還原所有事件的真相。告慰死者,也撫慰受害者家屬遺留在心頭的創傷。」
真相的力量或許教人存疑,然而小說裡英理與靖琳面對粗礪的現實,仍選擇相信「真相才是救贖的最佳解藥」,這樣共同的信仰也讓她們找到彼此。小說最後,讀者會發現亞蘇依舊信守承諾,給了我們一個快樂結局——不論過程有多心痛。因此,《腦科學事件簿》也是百分之百的戀愛小說,只是公主不一定需要王子,她需要的是一位能逆悲傷而上的公主——或者,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