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特寫】一個人的刺客列傳──劉兆玄談新作《阿飄》
立刻閱讀:《阿飄》司馬遷作《史記‧刺客列傳》,用了一個不大尋常的筆法。從春秋魯國的曹沫到戰國末年荊軻刺秦,自號太史公的司馬遷以「其後數餘年而有某某之事」接續五名刺客,隱然拉出一條俠義接力的傳統。 太史公不會想到,他的〈刺客列傳〉有來自兩千年後、遠方蕞爾小島的回音。且這一回,故事主角不是別人,正是太史公之子──擁有奇異身世的「阿飄」。 重出江湖筆力依然遒勁 《阿飄》是上官鼎停筆近半世紀後復出的第四部作品。說來傳奇,在武俠世界裡,上官鼎早於六○年代便享有文名,還獲金庸青睞,稱其為「第二喜愛的作家」。在真實人生中、「上官鼎」這個筆名背後,是出入學政界,總能輕擺塵埃的前行政院長劉兆玄。 這一天,我們來到劉兆玄現職「中華文化永續發展基金會董事長」的辦公室。坐定後,他的第一句話是:「這個辦公室常常讓我失禮。」原來他是指沙發坐位擺設──客人只能坐在主人左側,讓主人像是不禮賢下士的莽夫。 劉兆玄行事帶古風,新作卻是披科幻外衣的政治諷刺小說。小說以司馬遷得罪漢武帝入獄,其正室與小妾正想方設法救援開始,隨後跳接到兩千年多年後的台北,台北幾個軍政要處出現浮在空中的人頭「阿飄」,一時之間人心惶惶。 廣大島民不只為異象惶惑,同時,台北正經歷一連串政治風暴,有隻手遮天的立法院院長主導黑箱土地開發案,牽涉台美關係的「戰機國造計畫」,以及小記者企圖對抗政治黑手,重拾無冕王之魂。 從漢代到今日台北及華府,從司馬遷到不名飛行物體阿飄,以及太平洋兩岸的政治黑幕與來自高科技星球「塞美奇晶」的外星異客,看似跳脫的組合如何湊成一桌,就留待讀者領會。 融科幻政治諷刺於一爐 劉兆玄以武俠起家,復出後浩浩蕩蕩共五冊的《王道劍》(2014)寫明朝建文帝下落之謎,《雁城諜影》(2015)重構國民政府戮力抗日本事,《從台灣來》(2016)則是受電影《大敵當前》啟發的諜報小說;一年一本,距離武俠越來越遠,《阿飄》更是集政治諷刺與科幻穿越於一書。劉兆玄如此定義這本類科幻小說:「把不合理之處寄託在合理之中。」 劉兆玄坦言他不看科幻小說。那麼,不合理之處所指為何?從劉兆玄的語境裡,分不出是小說裡的外星人與穿越戲碼,還是他直書官場三十年目睹之怪現狀。他表示:「最近的四部小說,第一部寫六百年前,第二部寫抗戰,第三部寫索契冬季奧運,時間越寫越近,第四部就自然放眼未來,想以科幻為題材。」 為小說創作到貴州取材,因天眼現場禁止拍攝,只能在小紙本上速寫。中央那顆小圓點就是《阿飄》小說中的饋源艙。至於筆下的政治風暴,則來自他對時事的感觸,「每天看全球政治,讓人覺得民主在墮落。」現下此刻,我們已經歷兩次政黨輪替,他卻說「民主在墮落」,這句話的背後,或許有他官場走一回的心得吧。何以言墮落?劉兆玄說當民主缺乏克制權力的機制,往往就變成有民意背書的獨裁;人民又被極化成兩端,一邊上位就對另一邊落井下石。劉兆玄認為,不只是台灣,這已成全球現象。 在書裡,劉兆玄安排「阿飄」前往美國考察政治制度。阿飄直擊矽谷知名的「Hotel 22」──矽谷最長、唯一24小時營運的公車路線,只需花八塊美金,就可整夜來回不停的坐,所以成為當地遊民的移動式旅館。同時,主人翁之一在華盛頓特區正逢美國因警察及擁槍者濫殺引起的反槍枝運動。當他站在林肯紀念堂緬懷建國先賢的偉大理想,更多的卻是對民主現況的失望。 從兄弟共筆到一人寫作 劉兆玄是出了名的快筆,復出後一年一部小說,動輒數十萬字。談到寫作習慣,則是從三人合體轉為單槍匹馬。早年劉兆玄以上官鼎之名寫武俠小說,是三兄弟連袂;三人有時可能同時各寫一段,有時還得隨時商討其他兩位寫的段落。 如今,上官鼎這名號只靠劉兆玄單打獨鬥,寫故事的本領像武學,刀背藏身,力上筆尖。他說他寫東西無須醞釀,得空就寫。倒是《阿飄》這本書,寫的時候常常跳著寫,「有時會停下來先去寫最想寫的段落,之後再慢慢把它們接起來。所以細心的讀者可以發現我的小說有的地方寫得一氣呵成,有的地方就差了點。」劉兆玄自承。 那麼,《阿飄》哪一段是他自覺最有「靈感」的呢?答案不是小說最機鋒關鍵處,而是一段描寫主人翁阿飄鑑賞梵谷畫的文字。劉兆玄說他想像自己是第一次看到梵谷的畫,通過初生之犢般的雙眼,觀看這位自絕而亡的畫家生前最後一幅自畫像:「整幅的背景中充滿了漩渦水紋般的線條,綠色的、藍色的,參雜著灰黃色,構成了一種悸動、亢奮的符號,但整張畫在老練精準的各色線條勾勒之下,把畫家澎湃的感情約束在傳統的刻板框架中;這時再細看他略帶呆滯的眼神,忽然就明白了,他熊熊的生命之火漸成餘燼,剩下的是一股不忿的無奈……」劉兆玄賞梵谷,此中體悟有多少來自一己之心境?至少,在他的小說裡只有不忿未見無奈。 直書官場不怕對號入座 《阿飄》寫現下政治的荒謬直躍紙上,不僅塑造一個執政七零八落的政府,連小說裡的重大事件如「土地開發計畫」、「戰機國造計畫」等都很有既視感。外星人以高科技探測台灣,發現全台「負能場」最高的地方在臺北市中山南路一號,也就是立法院。書裡的大魔王要角擅長「藏賄於民」。凡此種種,用現在流行的話來說,簡直是布滿「彩蛋」,讀者當可邊閱讀邊拾掇邊驚呼。 這樣說來,政治的歸政治,小說的歸小說,對《阿飄》是否不成立?對此,劉兆玄開玩笑說,寫完時他還問人:「要不要找律師看一看?」問他怕不怕有人對號入座?劉兆玄說他小說中的角色沒有針對特定人物,「沒有所指,但書裡寫的故事要讓讀者看了有所感。」 有趣的是,書裡的中華民國總統台詞很少,其他人總用「總統」、「大老闆」稱呼之,不見人稱代名詞。談及此,劉兆玄說,他刻意不在書裡寫出總統的性別。不過,小說裡的行政院長倒是位女性。劉兆玄說,台灣還沒出過女行政院長,寫了也不會有人說是在影射誰。話題談到這位女行政院長,劉兆玄突然飄出一句:「行政院長很辛苦的啊。」說的是小說內還是小說外的行政院長,是他筆下的小說人物還是自己,不言自明。至少在座的大家包括攝影大哥都會心一笑了。 行政院長時期,於立法院答詢不改組之後,劉兆玄正色說:「我在政府高層待過八、九年,寫這本小說不是因為我寫得比較好,而是我剛好有這位的機會可以觀察這些人這些事。」劉兆玄用觀察這個詞,似乎讓他跳脫了政治人物,彷彿是隔著動物園玻璃窗走馬看花政治生態。我問說:「你會不會覺得自己像政治的過客?」劉兆玄說:「是過客,也是演員。」演的是哪齣?又是為誰演?我沒追問,也沒有答案。 小說裡立法院長與人鬥法是一大看點,表面上是土地開發利益之爭,實則政治奪位,讓我想到前陣子火紅的國片《血觀音》。劉兆玄說他看《血觀音》時,發現部分情節居然這麼像,自己也嚇了一跳,不過小說早在電影上映之前就有了。為何撞題?劉兆玄說:「因為從中央到地方都在搞這一套。」也就是說如有雷同,純屬巧合。可嘆的是,這個巧合是台灣政治結構下的共業。 寄王道理想於科幻小說 訪談尾聲,我說這部小說是沒有王道的王道小說。劉兆玄彷彿開啟開關,興致勃勃的分享他正著手的「王道永續指標計畫」──想找出有別於西方的指標體系,用來評價各國的發展之道。其結果與傳統常見的排行有所差異,一些大國未必有很高的排行。 那麼哪些國家得高分呢?劉兆玄賣個關子,只說多是小國寡民的國家。難道大國崛起了就無法秉持王道嗎?環顧劉兆玄辦公室書櫃,裡頭有好幾本孟子相關著作,或許這也是劉兆玄念茲在茲者。我想到劉兆玄在書中,借急公好義的記者丘守義之口所問的:「為什麼人老了會變得成熟,台灣的政治環境卻越老越墮落?」我問劉兆玄這可是心底話?他只說了句:「或許成熟就是墮落。」 不過,劉兆玄也安排一個非常有俠義精神的結尾,主人翁之一犧牲自己,幫助記者揭發弊案。我想起〈刺客列傳〉裡漆身吞炭的豫讓,無怪乎有人說司馬遷寫出了最早的武俠小說。 武俠小說是成年人的童話,劉兆玄用他的前半生寫俠之大者懲奸除惡,反映的是正義在現實中失闕。這次,他不再訴諸童話,直指政治亂象,反倒像自己扮演了一回太史公,寄春秋褒貶於《阿飄》,也以他人酒杯澆胸中壘塊;談笑間,官場強虜灰飛湮滅。 環顧劉兆玄辦公室書櫃,裡頭有好幾本孟子相關著作,或許這也是劉兆玄念茲在茲者。我想到劉兆玄在書中,借急公好義的記者丘守義之口所問的:「為什麼人老了會變得成熟,台灣的政治環境卻越老越墮落?」我問劉兆玄這可是心底話?他只說了句:「或許成熟就是墮落。」 《阿飄》時報文化出版,歡迎訂購博客來:https://goo.gl/CijjH1誠品:https://goo.gl/teynjw金石堂:https://goo.gl/zDuAGd讀冊:https://goo.gl/zRcsyd
+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