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特写】一个人的刺客列传──刘兆玄谈新作《阿飘》-鏡文學

作家特写

【作家特写】一个人的刺客列传──刘兆玄谈新作《阿飘》
文|翟翱 2018-05-08

立刻阅读:《阿飘》

司马迁作《史记‧刺客列传》,用了一个不大寻常的笔法。从春秋鲁国的曹沫到战国末年荆轲刺秦,自号太史公的司马迁以「其后数余年而有某某之事」接续五名刺客,隐然拉出一条侠义接力的传统。

 

太史公不会想到,他的〈刺客列传〉有来自两千年后、远方蕞尔小岛的回音。且这一回,故事主角不是别人,正是太史公之子──拥有奇异身世的「阿飘」。

 

重出江湖笔力依然遒劲

 

《阿飘》是上官鼎停笔近半世纪后复出的第四部作品。说来传奇,在武侠世界里,上官鼎早于六○年代便享有文名,还获金庸青睐,称其为「第二喜爱的作家」。在真实人生中、「上官鼎」这个笔名背后,是出入学政界,总能轻摆尘埃的前行政院长刘兆玄。

 

这一天,我们来到刘兆玄现职「中华文化永续发展基金会董事长」的办公室。坐定后,他的第一句话是:「这个办公室常常让我失礼。」原来他是指沙发坐位摆设──客人只能坐在主人左侧,让主人像是不礼贤下士的莽夫。

 

刘兆玄行事带古风,新作却是披科幻外衣的政治讽刺小说。小说以司马迁得罪汉武帝入狱,其正室与小妾正想方设法救援开始,随后跳接到两千年多年后的台北,台北几个军政要处出现浮在空中的人头「阿飘」,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广大岛民不只为异象惶惑,同时,台北正经历一连串政治风暴,有只手遮天的立法院院长主导黑箱土地开发案,牵涉台美关系的「战机国造计画」,以及小记者企图对抗政治黑手,重拾无冕王之魂。

 

从汉代到今日台北及华府,从司马迁到不名飞行物体阿飘,以及太平洋两岸的政治黑幕与来自高科技星球「塞美奇晶」的外星异客,看似跳脱的组合如何凑成一桌,就留待读者领会。

 

融科幻政治讽刺于一炉

 

刘兆玄以武侠起家,复出后浩浩荡荡共五册的《王道剑》(2014)写明朝建文帝下落之谜,《雁城谍影》(2015)重构国民政府戮力抗日本事,《从台湾来》(2016)则是受电影《大敌当前》启发的谍报小说;一年一本,距离武侠越来越远,《阿飘》更是集政治讽刺与科幻穿越于一书。刘兆玄如此定义这本类科幻小说:「把不合理之处寄托在合理之中。」

 

刘兆玄坦言他不看科幻小说。那么,不合理之处所指为何?从刘兆玄的语境里,分不出是小说里的外星人与穿越戏码,还是他直书官场三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他表示:「最近的四部小说,第一部写六百年前,第二部写抗战,第三部写索契冬季奥运,时间越写越近,第四部就自然放眼未来,想以科幻为题材。」

 

 

为小说创作到贵州取材,因天眼现场禁止拍摄,只能在小纸本上速写。中央那颗小圆点就是《阿飘》小说中的馈源舱。

至于笔下的政治风暴,则来自他对时事的感触,「每天看全球政治,让人觉得民主在堕落。」现下此刻,我们已经历两次政党轮替,他却说「民主在堕落」,这句话的背后,或许有他官场走一回的心得吧。何以言堕落?刘兆玄说当民主缺乏克制权力的机制,往往就变成有民意背书的独裁;人民又被极化成两端,一边上位就对另一边落井下石。刘兆玄认为,不只是台湾,这已成全球现象。

 

在书里,刘兆玄安排「阿飘」前往美国考察政治制度。阿飘直击矽谷知名的「Hotel 22」──矽谷最长、唯一24小时营运的公车路线,只需花八块美金,就可整夜来回不停的坐,所以成为当地游民的移动式旅馆。同时,主人翁之一在华盛顿特区正逢美国因警察及拥枪者滥杀引起的反枪枝运动。当他站在林肯纪念堂缅怀建国先贤的伟大理想,更多的却是对民主现况的失望。

 

从兄弟共笔到一人写作

 

刘兆玄是出了名的快笔,复出后一年一部小说,动辄数十万字。谈到写作习惯,则是从三人合体转为单枪匹马。早年刘兆玄以上官鼎之名写武侠小说,是三兄弟连袂;三人有时可能同时各写一段,有时还得随时商讨其他两位写的段落。

 

如今,上官鼎这名号只靠刘兆玄单打独斗,写故事的本领像武学,刀背藏身,力上笔尖。他说他写东西无须酝酿,得空就写。倒是《阿飘》这本书,写的时候常常跳著写,「有时会停下来先去写最想写的段落,之后再慢慢把它们接起来。所以细心的读者可以发现我的小说有的地方写得一气呵成,有的地方就差了点。」刘兆玄自承。

 

那么,《阿飘》哪一段是他自觉最有「灵感」的呢?答案不是小说最机锋关键处,而是一段描写主人翁阿飘鉴赏梵谷画的文字。刘兆玄说他想像自己是第一次看到梵谷的画,通过初生之犊般的双眼,观看这位自绝而亡的画家生前最后一幅自画像:「整幅的背景中充满了漩涡水纹般的线条,绿色的、蓝色的,参杂著灰黄色,构成了一种悸动、亢奋的符号,但整张画在老练精准的各色线条勾勒之下,把画家澎湃的感情约束在传统的刻板框架中;这时再细看他略带呆滞的眼神,忽然就明白了,他熊熊的生命之火渐成余烬,剩下的是一股不忿的无奈……」刘兆玄赏梵谷,此中体悟有多少来自一己之心境?至少,在他的小说里只有不忿未见无奈。

 

直书官场不怕对号入座

 

《阿飘》写现下政治的荒谬直跃纸上,不仅塑造一个执政七零八落的政府,连小说里的重大事件如「土地开发计画」、「战机国造计画」等都很有既视感。外星人以高科技探测台湾,发现全台「负能场」最高的地方在台北市中山南路一号,也就是立法院。书里的大魔王要角擅长「藏贿于民」。凡此种种,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简直是布满「彩蛋」,读者当可边阅读边拾掇边惊呼。

 

这样说来,政治的归政治,小说的归小说,对《阿飘》是否不成立?对此,刘兆玄开玩笑说,写完时他还问人:「要不要找律师看一看?」问他怕不怕有人对号入座?刘兆玄说他小说中的角色没有针对特定人物,「没有所指,但书里写的故事要让读者看了有所感。」

 

有趣的是,书里的中华民国总统台词很少,其他人总用「总统」、「大老板」称呼之,不见人称代名词。谈及此,刘兆玄说,他刻意不在书里写出总统的性别。不过,小说里的行政院长倒是位女性。刘兆玄说,台湾还没出过女行政院长,写了也不会有人说是在影射谁。话题谈到这位女行政院长,刘兆玄突然飘出一句:「行政院长很辛苦的啊。」说的是小说内还是小说外的行政院长,是他笔下的小说人物还是自己,不言自明。至少在座的大家包括摄影大哥都会心一笑了。

 

行政院长时期,于立法院答询不改组

之后,刘兆玄正色说:「我在政府高层待过八、九年,写这本小说不是因为我写得比较好,而是我刚好有这位的机会可以观察这些人这些事。」刘兆玄用观察这个词,似乎让他跳脱了政治人物,彷彿是隔著动物园玻璃窗走马看花政治生态。我问说:「你会不会觉得自己像政治的过客?」刘兆玄说:「是过客,也是演员。」演的是哪出?又是为谁演?我没追问,也没有答案。

 

小说里立法院长与人斗法是一大看点,表面上是土地开发利益之争,实则政治夺位,让我想到前阵子火红的国片《血观音》。刘兆玄说他看《血观音》时,发现部分情节居然这么像,自己也吓了一跳,不过小说早在电影上映之前就有了。为何撞题?刘兆玄说:「因为从中央到地方都在搞这一套。」也就是说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可叹的是,这个巧合是台湾政治结构下的共业。

 

寄王道理想于科幻小说

 

访谈尾声,我说这部小说是没有王道的王道小说。刘兆玄彷彿开启开关,兴致勃勃的分享他正著手的「王道永续指标计画」──想找出有别于西方的指标体系,用来评价各国的发展之道。其结果与传统常见的排行有所差异,一些大国未必有很高的排行。

 

那么哪些国家得高分呢?刘兆玄卖个关子,只说多是小国寡民的国家。难道大国崛起了就无法秉持王道吗?环顾刘兆玄办公室书柜,里头有好几本孟子相关著作,或许这也是刘兆玄念兹在兹者。我想到刘兆玄在书中,借急公好义的记者丘守义之口所问的:「为什么人老了会变得成熟,台湾的政治环境却越老越堕落?」我问刘兆玄这可是心底话?他只说了句:「或许成熟就是堕落。」

 

不过,刘兆玄也安排一个非常有侠义精神的结尾,主人翁之一牺牲自己,帮助记者揭发弊案。我想起〈刺客列传〉里漆身吞炭的豫让,无怪乎有人说司马迁写出了最早的武侠小说。

 

武侠小说是成年人的童话,刘兆玄用他的前半生写侠之大者惩奸除恶,反映的是正义在现实中失阙。这次,他不再诉诸童话,直指政治乱象,反倒像自己扮演了一回太史公,寄春秋褒贬于《阿飘》,也以他人酒杯浇胸中垒块;谈笑间,官场强虏灰飞湮灭。

 

环顾刘兆玄办公室书柜,里头有好几本孟子相关著作,或许这也是刘兆玄念兹在兹者。我想到刘兆玄在书中,借急公好义的记者丘守义之口所问的:「为什么人老了会变得成熟,台湾的政治环境却越老越堕落?」我问刘兆玄这可是心底话?他只说了句:「或许成熟就是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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