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真可以如此凶猛的幻滅——陳思宏談新作《佛羅里達變形記》
陳思宏像催化劑。觸發一切,卻不會消耗自身能量。在安靜空間裡,他是最具活力的拔尖。訪問前,他說回台行程多,先應了一場VR電影試映。別人看VR有各種論述,他則好奇:「看到哭怎麼辦?戴上VR眼鏡,眼淚要流到哪?」他在威尼斯影展看完一系列VR電影這樣問設計眼鏡的工程師,對方語塞。 陳思宏也是不甘低迷的詠嘆調。無論寫景還是寫人,他的文字都像有節奏的歌唱與花式抒情。「我這個人就是不懂得節制。」陳思宏自承。所以,絲毫的情感或觸動都能被他放到最大,本來默默無名的故鄉永靖成為人何寥落鬼何多的《鬼地方》。新作《佛羅里達變形記》則將場景搬到美國,將七名男孩女孩的成長痛寫成了絢爛明豔又驚駭懾人的夏日煙火。《佛羅里達變形記》陳思宏 著出版日期:2020/12/29美國與青春的夢醒時分《佛羅里達變形記》敘述同是龍年出生的十六歲三男三女參加宗教團體舉辦的美國遊學團,來到燠熱生猛的佛羅里達。其中五人來自上流社會,含金湯匙出生,也帶原生家庭的不幸。其中一名男孩想找住在海明威故居所在「基韋斯特」小鎮的父親,計畫逃亡。於是,男孩拉著其他男孩女孩,逃離遊學團也逃離家庭自太平洋另一邊延伸而來的陰影。他們以為來到一個乾淨明亮的地方,最終卻遭受青春最無情的曝曬,各自變形,不成人形。因此,美國之於主角,不是電影裡的都會風情或好萊塢印象,而是一場永無止盡的莽林大暑。為何寫美國?陳思宏說,一方面這其實來自他真實經驗,「1991年,我十六歲真的參加了一場美國遊學團到佛羅里達。我們宿舍前有棵大樹,上面有條大蟒蛇,我的美國同學看牠像看天上的雲,完全不驚訝。」另一方面,則是他對美國——「一個能在大賣場同時買到槍枝跟肉的國家。」——的好奇使然。佛州的美國經驗帶給陳思宏觀看美國非常不同的切入點,三十年後寫這段美國經驗,他為此又到了佛州兩次,再次感受那裡的風土。回到定居的柏林後,因為疫情封城,陳思宏關在家寫小說,《佛羅里達變形記》於是成為他最痛苦的寫作過程,因為「寫小說時我需要聽見看見人們的聲音跟顏色。」上一本《鬼地方》是陳思宏在異鄉柏林寫故鄉永靖,這次《佛羅里達變形記》則是在異鄉寫異鄉。比起《鬼地方》不畏懼於翻開家族內裡,《佛羅里達變形記》是陳思宏一次更翻天覆地的坦露,那劇烈來自他對1991年美國經驗的遲來回應與想像——如催化劑的他遇見一個瘋狂的國度。「美國的一切都很大,天大地大,連人都很巨大。我們來自小島小國,對美國一直以來都有憧憬跟幻想。」然而,陳思宏在巨大的美國夢中看見了孤絕,「在美國開車的風景就是麥當勞、漢堡王、麥當勞,再漢堡王、麥當勞、漢堡王,不然就是無境的黃沙紅土。」就連草莽與熱鬧並存的佛州,在陳思宏看來都是「憂鬱的熱帶」,「不那麼完美,也不那麼剔透。」「人在美國變得很渺小,彷彿會被吃掉。」陳思宏說。《佛羅里達變形記》寫的便是天真爛漫男孩女孩被吃掉再被吐出來的過程。天真在大暑中蒸發,並且幻滅。▲《佛羅里達變形記》是陳思宏《鬼地方》後的「夏日三部曲」之二。愛穿南國花襯衫,陳思宏卻討厭夏天,「因為很討厭夏天,所以要用三本小說去講夏天的壞話。」(圖/鏡文學)逆反繼承美國純真傳統美國令陳思宏神往,「我一直在想『美國』是什麼?為何能在強大的資本主義邏輯運作下蘊藏更強大的野蠻?同時,美國人又懷有他們獨有的『美國純真』。」何謂美國純真?陳思宏解釋,美國人對家國有至高的信仰,認為是上帝天命賦予他們的,所以會說「天佑美國」;看待世界,也總以美國為中心。然而這樣的「純真」到了相對世故複雜的歐洲大陸常會發生不少碰撞,陳思宏說包括亨利詹姆斯與伍迪艾倫的「歐洲三部曲」都描述過美國純真在歐洲的促狹與窘迫。在《佛羅里達變形記》裡,陳思宏則將美國純真與島國少年的青春嫁接在一塊,一同璀璨,也一同幻滅。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與接合劑的,是小說裡不斷提及的海明威,「我一直對海明威很著迷,他非常美國,如此陽剛,又曾打過戰,並且總是槍不離身,最後甚至用槍自殺。你看海明威的臉,就是最立體的美國純真。」《佛羅里達變形記》的少年們開車到海明威的故居,便是公路電影結構的幻滅之路。從佛州到海明威,陳思宏說他對美國南方文學情有獨鍾。「人在燥熱中會有變形的感覺,身體變得黏膩,氣味變得明顯,你會因此一直意識到自己的身體,以及身體的存在,同時為此焦慮。」陳思宏舉的例子是田納西威廉斯,「他的《慾望街車》跟《玻璃動物園》可以在我腦海中不斷上演,看一萬遍也不會膩!」因此,慾望不但是潮溼的,更是汗淋淋的,關乎濕度也關乎氣味。身體總能最誠實的訴說我們的慾望。《佛羅里達變形記》裡,陳思宏之所以不厭其煩的描述少年們的身體到了美國大陸後的變化正在此。試看下列文字將身體寫成地景,又將地景寫得活色生香:「熱帶是五花肉,油脂飽滿,撞上這些清瘦的青少年身體,留下飽滿的油膩汗水。油汗潤浸衣褲,乾燥的腋下原本是寒帶荒原,走一小段路,就變成灌木叢生的沼澤地。月亮肥滿,撒下豐盈光束,在校園鋪上柔軟的銀白稠緞。微風坐在鞦韆上盪啊盪,柔軟的海潮聲是棉花棒,伸入耳朵裡繞一繞,搔一搔,挖出新鮮的耳垢。耳垢是沃土,冒著蒸騰熱氣,埋一顆種子,可培育粗壯闊葉樹木。」▲陳思宏說我們每天都在變形。因應地域改變生活習慣是變形,換一次衣服髮型也是變形。享受變形嗎?陳思宏答,「是啊。我十八歲從彰化到台北讀書,一個鄉巴佬就經歷一次巨大的變形。我享受生命編年史的每一次變形,也希望每次寫作都能如此。」(圖/鏡文學)聖潔與否身體清楚知道早在2018年的散文集《第九個身體》陳思宏就宣示了「身體的主體性」。藉由文字,他敞開身體,「一步一步,奪回身體的自主權。」到了《佛羅里達變形記》,陳思宏把青少年身體的原始跟成人世界的虛偽對比,小說裡出資讓少年們遊學的宗教團體「蓮觀基金會」崇拜從不露臉的聖人,要少年們穿著印著一朵蓮花的白淨T恤;看似光明,卻行不能見人的勾當。對此,陳思宏說,「沒有人是純潔的,那些宣稱自己純潔的往往最骯髒。」他在小說裡不斷寫「屁」,「一切聖潔都是假的,只有屁是真的。因為人只有在放屁的時候是最誠實的。在那一刻,我們也因為對彼此最誠實而產生連結。」陳思宏告訴我們,聖人的光輝其實是網美燈,迷人氣息來自香氛蠟燭。《佛羅里達變形記》寫盡了青春幻滅的姿態,童叟無欺,揭露一切。一個來自台灣的小說家在一塊大陸上寫另一塊大陸,陳思宏說,「很多歐洲作家或知識分子到了美國,都會把在那的衝擊寫成小說,《佛羅里達變形記》就是我一本亂七八糟的美國小說。」何謂「亂七八糟」?因為青春與幻滅並行,生機與死亡同在,聖潔與汙穢對比,美國與台灣也被陳思宏折疊了起來。此時,我耳邊響起唐麥克林的〈American Pie〉,以陳思宏的獨有詠嘆調,既歡樂又似悲鳴,那樣的豐饒又貧瘠。
+ More狂賀!陳思宏《鬼地方》奪2020台灣文學金典獎百萬年度大獎
2020台灣文學獎金典獎14日舉行贈獎典禮,年度大獎由鏡文學作家陳思宏《鬼地方》奪得,獲獎座及獎金新台幣100萬元。陳思宏獲獎無數,曾獲得九歌年度小說獎,並三度榮獲「林榮三文學獎」小說獎;今年陳思宏以《鬼地方》勇奪第44屆金鼎獎後,再獲台灣文學獎金典獎百萬年度大獎!金典獎評審團表示,今年獲獎的作品,最大的特色在於創作者不僅誠實面對自己的生命與生活,還連結了社會脈動,與歷史、文化產生對話,而《鬼地方》以鮮活的語言、複雜的時空書寫能力獲得評審青睞,拿下年度大獎。《鬼地方》 陳思宏著評審鍾文音認為,陳思宏說自己的出生地是「鬼地方」,表面蔑視,暗底卻是珍視。小說語言活靈活現,卻又溢滿一種對往昔消逝的哀傷,讀來讓人懸念不已,一直想追看下去。評審張國立則指出,《鬼地方》一書從波羅的海的謀殺案,一路回到彰化永靖老家,將整個家族的悲歡離合與主角坎坷的成長歷程牢牢扣在一起,透過家鄉那小小江湖,一窺飄浮於歷史塵埃間的廟堂。充分展現寫作自由,打破敘事觀點的束縛。《鬼地方》是陳思宏睽違12年創作的長篇小說,以回歸故鄉「永靖」為題,刻劃時代對小人物的輾壓,一探眾人心中的廢墟,以自身童年做主軸,藉由陳家不同成員的視角切換,與生動的小鎮風景,寫出家族中的相愛相殺,層層窺見家族成員的傷痕與醜陋、小鎮的祕密、時代的恐怖與無情,以及這個小鎮如何崩塌成主角口中的「鬼地方」。陳思宏今年底也將於鏡文學出版最新作品,是繼《鬼地方》之後「夏日三部曲」中的第二部曲,描寫一群台灣青少年去美國佛羅里達參加夏令營所經歷的崩壞旅程。《鬼地方》購書連結:博客來:https://bit.ly/2Ea9wv6金石堂:https://bit.ly/2rmEOvs誠品:https://bit.ly/2QNO6LR
+ More賀!陳思宏《鬼地方》獲第44屆金鼎獎文學圖書獎
文化部4日公布第44屆金鼎獎得獎名單,本屆共有1,300餘件作品報名,28件作品脫穎而出;其中由《鏡文學》出版、陳思宏所著《鬼地方》得到文學圖書獎殊榮! 陳思宏獲獎無數,曾獲得九歌年度小說獎,並三度榮獲「林榮三文學獎」小說獎,著作《廁所裡的鬼》更勇奪林榮三短篇小說首獎肯定!《鬼地方》是他睽違12年創作的長篇小說,以回歸故鄉「永靖」為題,刻劃時代對小人物的輾壓,一探眾人心中的廢墟,藉由陳家不同成員的視角切換,揭開一系列光怪陸離的樣貌。陳思宏以自身童年做主軸,用生動的小鎮風景寫出家族中的相愛相殺,層層窺見家族成員的傷痕與醜陋、小鎮的祕密、時代的恐怖與無情,以及這個小鎮如何崩塌成主角口中的「鬼地方」。《鬼地方》2019年底出版至今已四刷,銷售成績亮眼,未來也計畫推向影視化!金鼎獎評審指出,此書以本地為背景、他鄉為對照,以作者虛構的鬼門開與荒誕離奇的歲月,反映出漂泊者去∕就家鄉的痛楚,兼具思辨深度與可讀性,實至名歸!陳思宏也正在籌備最新作品,是繼《鬼地方》之後「夏日三部曲」中的第二部曲,描寫一群台灣青少年去美國佛羅里達參加夏令營所經歷的崩壞旅程,預計年底於《鏡文學》出版。《鬼地方》作品專頁:https://event.mirrorfiction.com/2019/gueidifang/購書連結:★博客來:https://bit.ly/2Ea9wv6★金石堂:https://bit.ly/2rmEOvs★誠品:https://bit.ly/2QNO6LR
+ More陳思宏談《鬼地方》:「當歷史的暴力劈來,小鎮卻若無其事。」
去國所以懷鄉,像神祕的熱病,總在離散要遠未遠之時,斑疹一顆顆冒起,寒顫陣陣。作家對故鄉說情話和髒話,陳思宏最新長篇《鬼地方》則是祭起漫天鬼話,把故鄉彰化永靖寫成台灣馬康多,滿溢奇詭的不祥與死亡的預兆。連暴力都是無與倫比的華麗。作家與故鄉的這筆帳要怎麼算?說是思鄉,又遠非這麼簡單,毋寧更近乎你一生與之搏鬥的對象忽然不見了,因而肅然起乩,發而為文——畢竟誰不是對故鄉又愛又恨,與故鄉的種種(叔叔阿姨、怪鄰居、班上討厭的男同學)拚搏,求得童年不那麼顛簸的度過。▲陳思宏說,他以前不怕蛇,因為小時候鄉下到處是蛇。然而,這個生在台灣彷彿住有草莽的身體,因為遠離故鄉漸漸產生變化。此外,他嗜穿花襯衫,還曾寫散文為之辯護,彷彿島的山風海雨穿著走,也彷彿是實體的花果飄零。被背鄉的身體背叛2015年陳思宏寫《去過敏的三種方法》,便把離鄉回望這件事病體化成主人翁時而復發的膚之炎。2018年散文《第九個身體》寫柏林消息也追敘永靖往事,光彩的與見不得光的,在陳思宏筆下都帶著自嘲的況味。從第一本小說集《指甲長花的世代》起,陳思宏便對「身體」投以無比的好奇。若說昔時肉身是拿來娛樂自己的,現今身體則與故鄉互為表裡。故鄉的好壞,身體最知道,《鬼地方》便始於一個魔幻旮旯帶來的聽覺記憶。「《鬼地方》有一個重要場景『城腳媽廟』,是真實存在的。我這輩子第一次看大銀幕是在這小廟前廣場。廣場也拿來殺豬,是聖潔與汙穢並存的地方。一開始我想寫的是這個奇妙的角落。因為小時候耳邊一直有殺豬聲,可不覺得它可怕,因為習慣了,成為生命的一部分。然而我43歲時,這個去國已久、洋化的身體聽那聲音反而會崩潰。」 《鬼地方》重要場景城腳媽廟。這裡是陳思宏或說陳天宏領受文明與愛慾之處。關於身體,自帶表演性格的陳思宏有很多話要說,且質疑世人為何不說,「我們努力成為別人生命重要的部分,無論是透過工作或婚姻,但提到羞恥及身體,我們都說不出口,可以與人分享的只有榮耀、美麗、燦爛的。」到了《鬼地方》,他談羞恥、陰慘、見不得人又困住所有人的永靖。在此,故鄉已遠遠不是一體之病徵所能負載的了,蔓延成難以言說、說者傷心的眾聲鬼話。《鬼地方》寫永靖一戶接連生下五個女兒,終於在第六第七拚到男丁的家庭;么子「陳天宏」去國多年,卻遇劫不得已回鄉;五個姐姐分別葬送年華給原生家庭、公務人生、家暴丈夫,以及自己的妒嫉之心。陳天宏回鄉恰逢中元,死的活的統統出籠,清算總帳——一個看似傳統的家庭,以及這個小鎮何以自內核崩塌成「鬼地方」的爛帳。小鎮無事,因為有鬼作祟何以言鬼?陳思宏說,「鬼」來自時間的停止。小鎮有時差,例如1989年發生64事件,柏林圍牆倒塌,東歐鐵幕瓦解,「我回想當時的我在幹嘛?我是國一生,在永靖,卻對這些記憶完全空白,彷彿跟世界毫無瓜葛。」身在小鎮,小鎮卻在世界之外。美國因為淘金熱留下很多鬼鎮,陳思宏說,「德文的鬼鎮有個口語說法,叫作『在世界的屁股』。被眾人遺忘,鳥不生蛋,狗不拉屎,所以是鬼地方。」陳天宏或陳思宏亟欲逃離鬼地方,於是到看似最先進的德國。「鬼棲身我們的語言系統,我到德國發現他們不講鬼。你想想,德國經歷一戰二戰,死了一堆人,豈不到處是鬼。然而,鬼不存在他們語言,所以沒有鬼。我給德國人看《七夜怪談》,當年我們嚇得半死,德國人只跟我說這沒道理。」陳天宏的逃離以失敗告終,因為鬼如影隨形。在此,小說裡的「鬼」轉入另一層意義。陳思宏說,「鬼也可能是國家的存在,無法言說卻揮之不去。」它是國家暴力,它遮掩國家暴力,它使所有對國家暴力的控訴都無效。讀到最後,我們才發現先進開明的柏林與彷若文明之外的永靖竟一樣「鬧鬼」——陳天宏成為新納粹的受害者,家鄉也有白色恐怖纏繞自身。白色恐怖是《鬼地方》最無感的地方。然而,正因無感,所以恐怖。陳思宏舉了一個謹小慎微的故事。小時候他同母親到永靖國小,母親見著蔣經國銅像,心血來潮審美一番,說道:「生這麼醜,好像蟾蜍。」下一刻母親警醒了,望了望四周,囑咐陳思宏切莫把她說的洩漏出去,「白色恐怖毛細般被永靖這樣的小地方吸收,甚至滲入我媽這樣不識字的人的內裡。」德國人努力擺脫納粹,納粹的鬼魂仍盤旋不去。陳思宏說,德國人不稱「轉型正義」,而以「克服過去」、「記憶文化」形塑一代人的想像共同體。然而,死者會甦醒,新納粹也會變種,網紅潮男潮女成為德國極右政黨「另類選擇黨」的代言人,且正式進軍國會,成為德國終將面對的現下歷史課。德國尚且如此,那台灣呢?「在台灣,白色恐怖很難言說,因為時代刻度不清,很多人覺得與我無關,甚至質疑為何要轉型正義。」德國有納粹幽靈會復活,台灣有未曾死透甚至層層轉世的威權遺緒。「我們以為自己活在承平時代,仔細看卻鬼影幢幢。」陳思宏說。所以,台灣可能真的是鬼島。然而在興嘆亡國之前,不妨反求諸己。陳思宏說,「去思考我們有集體記憶,可為何它們聽起來都像鬼故事?我們有臉書有line,看似溝通無阻,為何卻讓我們活在泡泡裡?我們得在不同間找尋彼此,試圖對話。台灣未必是樂土,也或許是鬼島,但必須讓『無論怎樣不堪、怎樣少數的人』都可以找到自己。」▲「這些貼紙廣告,就是他的故鄉啊。」小說裡陳天宏回到永靖,見著這最熟悉的印象。屬於無鄉之人的回望陳天宏有五個姐姐,陳思宏則有七個,且與作者一樣,都曾旅居德國。《鬼地方》由是非常貼近陳思宏自身。這樣寫故鄉寫姐姐,會不會擔心惹人非議?陳思宏說,一點也不。2014年他憑〈廁所裡的鬼〉得林榮三短篇小說獎首獎。地方政客大概從報上讀到,不明就裡的送他們家一塊「永靖之光」匾額,姐姐還急忙打給陳思宏,要他回去。寫故鄉有鬼變成在地之光,十足諷刺。敏銳的讀者也可發現《鬼地方》與〈廁所裡的鬼〉有若干互通之處。離鄉,是身體上的,也是記憶的漸行漸遠。去年12月到今年4月,陳思宏密集寫《鬼地方》,一邊寫一邊打電話問姐姐陳家事。「我發現對於過去,姐姐們和我都有不同的詮釋,例如阿嬤過世,大家對喪禮聲音、顏色的記憶都不同。」《鬼地方》在恍惚的故鄉記憶中誕生。陳思宏說他筆下的永靖存在也不存在,是原鄉也是異鄉。去國多年,陳思宏坦言故鄉記憶斷裂,卻還記得當年大學聯考英文作文題目「A house is not a home」,說的正是他這種人——離鄉讀書,每年都會把舊教科書寄回家。儘管老家堆滿他的舊書與唱片,陳思宏說,「那是姐姐的家,不是我的,我在彰化永靖已經沒有家了。」家在有跟沒有之間,傷害卻真實存在。去年11月24日地方大選綁公投,同性婚姻法制化成為攻防焦點,有宣稱愛家人士阻人成家,有杞人憂爸媽憑空消失。陳思宏遠從德國返台投票。他說,很怪的,走在路上買個東西,不認識的人看到他都說:「回來投票齁?」一眼即知他「不是」永靖人。「投票前一天,我到永靖街上,想抓取人們說話的聲音與顏色,穿著西裝,看起來很格格不入,遇到一個看起來不是很照顧自己的人——你看得出來他過得不好——拿著反同傳單。當下,我覺得人就是鬼,他人就是你的地獄。只是這隻鬼倒楣遇到我,反而被訓斥一頓。」▲陳思宏愛表演,在德國常客串,跑試鏡。在作戲與書寫之間,戴起一個新的真的面具。獻給逃亡失敗努力活著的人陳思宏與歧視的一面之緣,為我讀完《鬼地方》的好奇下了註解:為何小說裡的女性都這麼慘?不是受困原生家庭,就是屈身男性暴力。陳思宏說,鄉野傳說裡都是女鬼,因為女性是最受壓迫的一群,鬼是不滿的投射,「現在五六十歲的女性經歷過絕對父權,很多仍強韌的活著,很不可思議。我希望透過她們看到不同世代的女性困境。」歷經壓迫,韌性的活著,或者說,像傳統女性般活著,陳思宏坦言,自己辦不到,「要是我,我會選擇離開。」小說裡三姐「淑青」與小弟天宏都受過高等教育,都曾試圖逃離父權籠罩的小鎮,最終失敗——儘管小弟逃得比較遠,比較久。乍看之下,之後受困家暴的三姐大可再次逃離。然陳思宏說,這關乎「表面」與「退路」,「每個人都在乎表面,所以我們搽隔離霜BB霜CC霜,淑青太在乎表面,所以離不開體面的丈夫與生活。此外,離開原地之後,還有地方可以收留嗎?我們常因恐懼而裹足。」但陳思宏不恐懼「離開原地」。1998年陳思宏第一次到柏林。當時他得文學獎,一般人拿獎金繳學費繳貸款,他則拿來買機票。那時剛好失戀,想去遠方,一個連英文都不通的地方。好友送他一張德國兩人合唱團「驕傲玫瑰」的唱片,僅管根本聽不懂,仍非常喜歡,就想說去柏林吧。再一次飛離,是2004年。陳思宏恰好在陳水扁連任後離開,打算旅居德國。當時台灣因為「兩顆子彈」吵成一片,他來到夜晚靜若無人的德國。如今他習慣凌晨4點——在沒有任何機械聲的柏林時分——起床寫作,寫到7點,吃頓豐盛的早餐,繼續寫到11點。即使出國玩,陳思宏也享受一個人,「就像戴著泡泡來,戴著泡泡走,在泡泡裡,離去誰都不打擾。」追求這般無牽無掛,沒有窒礙,因為自小在人際關係緊密的小地方長大。陳思宏說,「大家都覺得文學語言上『懂』很重要,可是有時『不懂』反而避免很多傷害。」疏離對他來說代表個體,與寂寞無關。小說裡,陳天宏繞了一圈終究回到永靖,陳思宏也說雖然討厭故鄉,總想逃離,創作時還是無意間回到小地方。他也不止一次說過,「寫作者必須是被傷害過的人,因為當你成為少數,被傷害,就是你開始溫柔的時候,就是你可以寫小說的時候。」所以陳思宏終究不夠狠。《百年孤寂》裡馬康多這個虛幻小鎮被風掃滅,邦迪亞家族消失殆盡,《鬼地方》最後也有一陣風,不過那是屬於救贖的空氣振動。陳思宏說,「我希望我的小說能鬆動、溫柔那些傷害別人的人。」《鬼地方》的加害者如此巨大,怵然成鎮。於是小說家用風捎來遠方原諒的消息。延伸閱讀★巡迴講座開跑!陳思宏親「聲」朗讀一探心中《鬼地方》★鬼地方新書專頁★【鏡文學出版】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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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靖對我來說,是個鬼地方,我一輩子都想逃離。」睽違12年,陳思宏推出全新長篇小說作品《鬼地方》,刻劃時代對小人物的輾壓,一探眾人心中的廢墟。《鬼地方》全台巡迴新書講座將在12月13日開跑,一連7場,陳思宏也親自獻「聲」錄製一段小說片段,帶領讀者用耳朵閱讀,一遊他細細描繪的「鬼地方」。 陳思宏以家鄉彰化永靖為主軸,描述家中9口的生活,么子一心想與家鄉切割,逃到德國柏林,卻意外殺了同志伴侶,無處可去之下只得返回永靖,竟發現家鄉已百鬼橫行。作品以家族成員輪番切換視角,層層窺見家族的傷痕與醜陋、小鎮的祕密、時代的恐怖與無情,一個小地方又怎麼會變成了鬼地方?陳思宏說,「我在鬼地方裡面也寫到,這樣子完整的、一個非常非常完整緊密的人際的網絡,以家庭為單位,然後很奇怪的是,很多時候我們這麼的緊密,可是我們卻什麼話都說不出口。」當父母都已經離開、兄弟姊妹各自成家,再回到一同成長的故鄉,卻是人事已非。到底什麼是家?為什麼要回家?已經無法定義了。========================陳思宏《鬼地方》全台巡迴新書講座12.13(五)19:00-21:00|台北信義學堂 (本場活動請至信義學堂官網報名)12.16(一)19:30-21:00|台東晃晃二手書店12.19(四)19:30-21:00|台南午營咖啡12.27(五)20:00-21:30|台北敦南誠品12.28(六)14:30-16:00|台中新手書店12.29(日)16:00-17:30|嘉義勇氣書房01.09(四)19:00-20:30|彰化白色方塊========================▼陳思宏朗讀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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