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特写】写一场更真的爱恋 :少女小说家马苏苏的创作之路
文|李筱涵
2018-08-16
立即阅读:《昨夜笙歌容易散》
人们渴望浪漫爱情故事,而且与现实世界隔层毛玻璃般更好。这些故事看似模糊了真实,却正是我们所需要的,安慰剂般的爱恋。从琼瑶为一代人开启的《窗外》,到总裁夫人氾滥的言情小说,爱情小说能有什么新样貌?少女在新世代又向往怎样的粉红泡泡?
现在大四的马苏苏高中时,发表校园爱情故事《官官相惟》,正让我们看到有别于过往爱情小说家的写作姿态──生活沉闷的女高中生在虚幻世界里长出绮丽幻想。
这一天采访之前,我们便在市政府捷运站前的曲折巷弄间遇到马苏苏。她穿著跑趴上课两皆宜的休闲运动洋装,遇到我们,立刻露出获救的表情。原来她正愁找不到约好的咖啡馆。
眼前的女孩,爱写爱幻想,却在升上大学后转变文风,改写职场爱情剧《昨夜笙歌容易散》。马苏苏不像她这个年纪的女生习惯以害臊面对陌生,反而天女散花般丢出一连串东西,用中国的网路用语来说,俨然老司机了。这让我想起她的创作,在文字中生猛无畏的幻想,且同样生猛的决然改变路线。
喜欢做梦 于是写小说
马苏苏的写作之路起步甚早,高中时便从网路起家,写作契机只是某天在诚品抽起一本小说。她说十六岁的她看到封面标榜「十五岁超龄美少女小说家」,一回家火速在创作平台申请专页。就这样,少女小说家「马苏苏」这个名字悄悄诞生了。
对马苏苏这样的世代来说,写小说不再是教室的喃喃自语或偷偷传递的小纸条,只是满足一己幻想的宣泄──他们更拥抱读者。当马苏苏被同学发现在写爱情小说,便大方接受同学的「客制化」需求,例如有人想看自己和喜欢的男明星配对成CP(Couple的缩写,指文本里的情侣搭档),或要求把谁写进去。在台湾极度高压的升学环境里,在小说里毫无顾忌的梦著,甚且,成全他人的梦,显然让人乐在其中,也是马苏苏一开始便与读者紧密互动的契机。
虽然最为人所知的《官官相惟》是写师生恋,但她严正声明这不代表她憧憬不伦恋,更多的是「对老师的恨意值太高!」为了逃避现实,在小说里把老师变成大帅哥;毕竟每天都要看到老师,不如把他幻想得赏心悦目。
不过,马苏苏写小说逃避现实,也难免投射自身,「我来自一个爸爸常不知所踪,却十足权威管教的家庭,这让我没办法接受自己的小说人物过得太幸福。我笔下几乎没有一个家庭是圆满的,因为我怕我写得不像,比如我就无法想像全家出游的感觉。」
藉由写小说逃避现实,或许最终仍要面对千疮百孔。
面对窠臼 写出人生的暗面
累积网路读者后,马苏苏曾和许多出版社编辑交涉。有些编辑问她为什么不能写像《官官相惟》那样洒满糖霜甜滋滋的故事?「我很诚实地跟他们说:『我写不出来。』以前对于很多事情都只有想像,但几年过去后,很快会发现某些看起来美的东西,都是带刺的。洒满糖的『校园纯爱』距离我所经验的世界太远,连我自己都会吐槽,更别提写出来。」更重要的原因是,她想要突破──「我想用这部作品葬送最后一个虚拟的我。」
因此,《官官相惟》就像时空胶囊,凝结马苏苏高中的恋爱奇想,这也是唯有不想长大又期待未来的青涩少女才写得出来的。套用马苏苏的说法是:「那是无他相机下的青春。」现在则是该拿掉滤镜了。
立即阅读:《官官相惟》
她说以前十六七岁时写爱情,最后停在两人相爱就算完美结局,现在会想探讨两人相爱之后的故事。另一个例子是:人与人之间的暗面。
「以前我的小说常常被批评结构很烂。」马苏苏自承。虽然她很常被网路流言攻击,但她不讳言自己的缺点。也因过往小说风格甜腻,被人说没质量没内涵,使她意识到小说是需要「经营」的。话虽如此,她尝试转变小说路数后,却受到更严格的审视。「越是这样,我更要写越现实的东西,不只是证明自己,让他们觉得我不是永远停滞不前,更重要的是读者也会长大,也许她们会一个个离开我制造的梦幻泡泡,但既然我们年龄相仿,我也应该成长,写出不一样的故事。」这样一来,写作之于她,像赌气,跟读者赌气,也跟自己赌气。
怎样是「现实的东西」?马苏苏举的例子是:对爱情的想像。她说以前十六七岁时写爱情,最后停在两人相爱就算完美结局,现在会想探讨两人相爱之后的故事。另一个例子是:人与人之间的暗面。入大学后,马苏苏看过更多人与事,「再怎样看似光鲜亮丽的人,也有不为人知的烦恼,所以我想写职场、演艺圈成功人士相对黯淡的一面。」
写舞台故事 做足功课
连载中的《昨夜笙歌容易散》写明星亮丽登台背后的悲戚人生。女主角「朱晗」为承影后之冠冕,被迫活在世人的眼光。她与「戏曲大师」傅宁安在舞台上并驾齐驱,然而压抑的旧日情到了对戏的当口已按捺不住,戏里戏外的界线业已模糊。
台下人生想华丽转身,意味成功必须抛弃部分的自己。蜕变,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撕去一层皮肤,刺痛都在肉里,就像马苏苏迎向现实的写作历程。当她跳脱《官官相惟》的幻想爱恋,《昨夜笙歌容易散》一上线马上就面临读者对戏曲专业的质疑。
为了回应质疑,马苏苏做足功课。「考据是很累人的事,有时我会想为什么要挖这个坑?整天跑去图书馆抱一整叠书,一次又一次的续借,看著文稿还会想:还有哪里是没写详细的。」但马苏苏这样安慰自己:「我念的是中文系,至少可以学以致用吧。此外,中文系给了我不一样的眼光检视故事。虽然文字依然偏向娱乐性,但至少,我不会畏惧别人检讨角色与背景安排,也愿意改正有错的地方。」
不过搬书翻书查资料,删删改改,使她的产能从每天六千字缩减到千字内。问她是写以前的作品比较快乐,还是现在的?马苏苏不犹豫的说:「当然是以前呀!」
我们从以前谈及未来,讲话很跳的马苏苏说,周遭同学都在准备考研究所或思索进入教育界、补教业,让她觉得自己在班上像是「黑头粉刺」,很凸出,很显眼。这个比喻好像有点不伦不类,是否暗指自己让人想除之而后快?当然,我没有追问。
回应外界 用小说告别过往的自己
马苏苏有她自己的戏里戏外人生。
除了写作,她还跨足其他表演领域,然而每每招致别人质疑,说她又想来刷存在感。她坦言《昨夜笙歌容易散》其实有她自身的投射──朱晗因职业受众人注目,只能活在他人的眼光里;马苏苏则是一开始便与读者紧密连结,使她无论写什么都像是对读者的回应。
大学戏剧公演时,指导老师要她演一个露才扬己的年轻女作家──俨然外界对她的想像。「我一看到剧本就傻眼了,但老师说:『这不是一般人会有的经历,所以才好看。』」她后来照剧本演出──尽管那不是她人生的剧本,至少不是她想要的。现在,马苏苏的人生理想剧本说来讽刺,是跟读者保持距离,「可是网路世界不是这样,以前我必须很努力伪装不在乎外界,才能好好经营现实生活,现在我明白过好自己的日子,故事才有办法继续下去。」
创作者如何与其所观察到的世界互动,马苏苏笔下的恋爱男女是一例。「小说人物,是我套用现实经验套的存在,也可以说是内心的投射。」因为写爱情,她开始回想父母之间失衡的关系,并意识到:为什么在文本里有这么多霸道的男人?于是她写非典型的男性角色,也许可爱搞笑,或者阴柔脆弱,不必然刚强。她告别家庭里的父亲形象,也告别过往爱情小说里恣意妄为,甚至抱著女主角呼天喊地的霸道总裁。
作品是创作者对世界的回应,因此,对转身后的马苏苏来说,好的小说已不再是让人耽溺就够了,而是可以在当中找到自己影子,「一个好的故事能让人透过阅读,经历截然不同的人生。」这也是为何她试图让《昨夜笙歌容易散》看起来「真一点」,让华丽的故事也能有温度。
读马苏苏的小说,就像从逃避现实的梦境里,望向一片文字莽原,那些如烈日张扬或隐匿幽微的爱都锁在小说里,召唤一批批寻梦的人。这是少女长大的故事,也是少女从梦中醒来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