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特写】生命是一场悲剧,但我们可以被悲剧治疗 ——穹鱼谈新作《邀请你参加我的每一场丧礼》
文|果明珠
2018-12-17
立即阅读:《邀请妳参加我的每一场葬礼》
死亡不祥,是意义的终结,然而穹鱼偏偏「邀请妳参加我的每一场葬礼」──因为在他笔下,那不是爱情的尽头,而是重新出发的起点。阳寿未尽的男子在茫茫人海里遇见真爱,可他七日就得再附身一次别人,真爱看他像茫茫人海。
穹鱼透过奇幻设定探问爱情的模样,「小说真的能安慰人吗?」他问道。是书将于3月6日出版,邀请读者参加这场爱无所亡的葬礼。
转换类型如翻越山头
穹鱼大学三年级开始创作,已出版九部轻小说作品,《葬礼》是第十部,也是第一本类型小说。小说讲述男子意外死亡,命不该绝的他获死神垂怜,得以附身临死之人再活七天,七天后便是该人死期。在这过程中,他遇上所爱,努力再活一次。
2010年,穹鱼的第一本轻小说得到鲜网百万小说大奖,从此踏上专职作家的旅途。他说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做不了作家以外的事情了。八年出版十部作品,还有许多是长篇连载,创作量与速度绝对是作家中的多产型,如何拥有这般高产的创作质量,又如何调配写作心情?
「状况好的时候一天写一万字都没问题,但是不好的时候一周写五千字都筋疲力竭。很多人会问我是不是差在灵感,其实常常是大纲已完成,我也知道故事要怎么发展,但就是没有『感情』去把它键入计算机。我觉得对接下来要打的段落有没有感情,才是最大的差别。」原来就着计算机输入文字,也是把自己的情感分一点出来。
写作是独立事业,只有自己能为自己升迁加薪,设下目标翻越山头。在轻小里穹鱼早已悠游自在,然而今年他与镜文学签约──按照他的话是:「从此将大脑卖给他们。」改以影视化为创作目标,踏入不熟悉的类型写作。
穹鱼说起话来语速很快,丢出一个问题,他能马上给你答案。他自认创作是在对世界提问,例如「小说真的能安慰人吗?」便是他写小说时常常思考,也想透过创作实践的疑问。
问到类型小说与轻小说有何异同?仍是跨界新手的穹鱼为我解释:「以哆啦A梦为例,如果没有拉开口袋,取出一个个神奇道具,故事就无法继续;整个故事都是为了这个角色而展开,可说是『角色先决』。轻小说正偏向以角色为主。」反之,倾向以故事为主体,将任意门等道具拿掉,整个故事依然完整,就比较像类型小说。穹鱼的说法简单易懂,问他这是从何而来的譬喻。穹鱼看了看旁边的编辑,原来是他的编辑在他转换跑道时给的提点。
从轻小说转到类型小说有没有遭遇什么困难?穹鱼说写轻小说很少「卡住」,因为能用各式各样的「方式」来推进剧情;如果A写法腻了,就变成B写法;如果C套路制造不出高潮,就试试看神转折的D结局。但写类型不是这样,需要更细腻的事物。
「写轻小说的时候,我不需要去思考这个角色他早餐吃什么、会不会想上厕所。当我写类型小说的时候,则必须要让角色更真实,得让喜欢的角色做出一些我不喜欢的事情。」他问我:「你能想象蝙蝠侠拉肚子吗?」
开始类型小说写作,穹鱼笔下的这些角色便需要能吃能喝,能爱能恨,有时还得不符合读者期待,「有这种让读者投票会希望被修改的段落,小说才让读者记住。」正因如此,《葬礼》原定八万字两个月写完,但穹鱼写了八个月共十七万字,删删写写,就为了让笔下的角色活起来。
写作要有感情才能下笔
穹鱼说有感情才写得出来,那么「有感情」是怎样的呢?「我创作的时候是很疯狂的,会乱叫会狂笑,甚至跳起来。写《葬礼》时,写到结局我就自己哭了起来。」写作之于他像电影在脑中播放,情绪会跟着脑中画面起伏,「如果自己都哭不了,要怎么让读者哭?」
正因为以真心交换文字,他常收到许多暖心或痛心的读者回馈,「之前曾接到想轻生的高国中生说看了我的作品后决定继续活下去,这让我发现自己的文字是有影响力的,更明白作家不是一个自己写出来开心就好的职业。」
《葬礼》男主角黄皓修因救人而死,死神决定给他补偿。因此,黄皓修当过亿万富翁、黑道老大、金发美女等。可是转了一圈后,他终究得面对自己死亡的真相——杀他的人寿终正寝,自己却英年早逝。
「因为死亡是公平的不公平。」穹鱼说。就像新闻里孝顺女大生每天打三份工却被酒驾撞死,撞人的富二代出狱后仍有宾利宝马,「这种不公平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所以我想在我能做的地方──写作──扭转这个情况。」于是《葬礼》中死神现身给男女主角做选择──再活一次相遇的机会。
死亡是不公平的公平
谈到死亡与公平,穹鱼的面容收敛,语调低了起来,「我经历过许多不公平的事,也亲眼见过一些不公平的死亡,所以有体悟──会去计较公不公平的,永远只有活人,死人是不会做任何事的。」
访问最后,穹鱼突然丢出一句:「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反社会?」原来是他在新作《当世界只剩老死时》越过了死亡,开始思考死亡背后的意义,与人类社会既矛盾又依存的关系。对穹鱼来说,死亡不是终点,活着的人将继续追逐问题的终点。
穹鱼十九岁那年,一位重要之人突然因病过世,「她倒下来到离开只有短短两个礼拜。上一次见到她,她还是一个好好的人,再看到她,已像是不同人。那时年纪轻,我不知道怎么去消化这件事。在那之后也没去看她,连丧礼都没去。这不光是逃避,我内心也想:『她的家属应该不欢迎我吧?连最后一面都没来看,凭什么去丧礼呢?』」
穹鱼看待死亡,少了激情,而是克制,「死亡就是生命按下了静音,一旦按下就什么都没有了。」就像他在对方生病那两个礼拜一直祈祷,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默然,万物消音。
现实如此,小说则未必。
「我常在想小说有安慰效果吗?我写悲剧是希望让有伤口的人来看,看了以后他们就会发现里面还是藏有阳光与希望。」穹鱼说,这就像年幼的蝙蝠侠父母过世,高登局长在他身上披上一件外套。虽然不过是一层薄薄的外衣,难以抵挡更多的恶意,但这一点温暖便能让人相信或者愿意相信「天堂存在于人与人善意的互动」。
「我相信善意是会循环的。」穹鱼说。
新作探问:当死亡不再是句号
《葬礼》完成后,穹鱼开始新小说《当世界只剩老死时》。故事发生在一个不会有凶杀案、疾病及意外死亡的城市,人类只剩下自然老死。支撑这城市运作的的AI系统「华」能读取人们思想,并判断是否有犯罪意图,再进行「思想工程」改造。
「我试着丢出一个想法──如果善事可以传递,透过改造思想让人成为好人,那是不是所有人变成好人,世界就越来越好了呢?」为了让世界「臻于至善」,发明系统的博士侵入人脑。这样以善为出发点的邪恶,究竟是恶行还是善举?「不杀人」看似解决问题,然而,世上有各式各样的人,他们背负不同的故事,造就了不同的自由意志与社会位置,当彼此的自由意志相互重迭该怎么办?因此,杀与不杀只是这个问题的终端,而非起点,「套一句故事中角色的台词,每个杀人犯其实都有一个理由。找到那个理由,就可以让杀人犯消失。」
访问最后,穹鱼突然问我:「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反社会?」为什么一个想藉由小说予人温暖的作家会觉得自己反社会?这或许更耐人寻味。是死亡曾经太过逼近,还是作家本质上就是想测量这个社会的所有样貌?穹鱼认为,创作是在对世界提问,而活着的人必须不懈的提出问题。
然而,我没问出口的是:「他有没有想象过那场没去成的丧礼?」我想,透过小说处理生者与死者的种种可能,这便是在一个不断逝去的世界,我们所能怀抱的最大善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