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特写】㊣纯爱系搞笑艺人:肉文也可以很纯情,悲伤时更要搞笑——在BL的最大公约数之外
文|果明珠
2018-07-19
立刻阅读:《荷生》
江湖传言,一开始读她的小说就停不下来,不但下腹燥热,还会眼眶泛泪,直到天色发白双腿发麻才甘休。她正是本名邹永珊的「㊣纯爱系搞笑艺人」,堪称大B板(BB-Love,PTT的BL讨论板)「发最多面纸」的小说家。
然而,比起荡气回肠、赚人热泪的剧情,「㊣纯爱系搞笑艺人」更在意文字内里,「我觉得好故事并不是小说的重点,重点是你如何去感受这个世界」。例如写男男裁缝师之恋的《裁缝师傅》这段:「高遐迩很轻柔很清晰地说出每一个字,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颗晶莹卵石投入克里斯的心湖,那些涟漪串成迭迭的水波,传向远方,拍向克里斯自觉踏在水中,光裸的脚边,并且那水波持续在他脚边荡漾。」
爱的言语是晶莹的卵石;爱就是要所爱之人水波荡漾,让他光裸的脚感受你的浪。这就是她透过《裁缝师傅》小说语言让我们感受的事。
BL类型弹性大 方便施展拳脚
从《玫瑰园先生们》、《裁缝师傅》到《荷生》,「㊣纯爱系搞笑艺人」习惯把「把悲惨的事情讲得很好笑」,但是依然纯爱。
不过,既然写的是类型,自然有其循规需要蹈矩。BL是「Boys' Love」的缩写,指爱好男性之间恋爱者创作的「虚构幻想的男同性恋」;男体的展现、「肉香四溢」的桥段,都是BL的精髓。「㊣纯爱系搞笑艺人」笔下的BL确实有颜有肉,但她想写的更在肉文之外。
「我写的这些小说很多性场景,可是都是纯爱,却没什么人相信,所以我只好用笔名表明立场。」文字瑰丽而精炼,号称一心一意描绘纯爱的她说:「BL这个文类在特征上的最大公约数,是呈现男性的恋爱关系,但是最大公约数之外的弹性很大,我常常在最大公约数之外。」
「实不相瞒,开始想写小说是基于很现实的动机──想要投文学奖。那时有朋友著迷《圣斗士星矢‧冥王神话》的同人,我就跟著看,看著就觉得别人写的都怪怪的,我不是很喜欢, 便开始以『自耕农』起家。 」
若以本名笔名两个品牌画分,「㊣纯爱系搞笑艺人」一手写相对严肃的文学作品,一手写BL类型;前者有两本小说、一本有声书及专栏。从创作顺序来看,2010年到2012年之间年她开始写BL小说,相继完成《玫瑰园先生们》、《裁缝师傅》、《荷生》。
看似紧密的创作,其实是十多年在BBS累积的能量迸发,同时横跨她个人的创作峡谷,「写完《荷生》后,我觉得自己完全成了另外一个人,以全新的自己写了《铁道共乘旅游手册》。」《铁道》是部发生在德国柏林到慕尼黑中间十小时四次转车的故事,里头有她德国旅程或个人轨迹,然而更多的是她一直在追求的:远离个人历史的创作。「我认为小说是表现心里所勾勒的舞台场景,跟现实没有什么关系。个人的人生经验有限,所以重点是你如何去感受这个世界。」循此,我们可以发现她施展严肃文学与类型文学的功夫,其实无二。
自许观念艺术家 传达事物的状态
除此之外,「㊣纯爱系搞笑艺人」还有另一个身分──装置艺术创作者。目前,她的作品正在北美馆联展,「作为艺术创作者,我以书写为主要形式,但不是出版而已,出版只是其中一种可能。」听起来很玄,进一步说明便是她将写完的小说视为「物件」,考量其体积、物理性质、装帧方式,包括要不要有字──一部没有字的书还能算书吗?这是她的「artist’s book」。
「比较清楚的说法是:我是以书为形式的观念艺术家。」也就是说,书只是她的载体,在此脉络下,她用书写、制作、再造等形式来传达「观念」。这些形式有一个共通点──介于之间。
「分类跟分类之间有夹缝或交集,这就是『介于之间』的状态。」例如喜好女装的双性恋荷生摇摆于同性恋与异性恋「之间」,也处于跨性别与顺性别「之间」;约炮却崇尚传统家庭价值的男同志克里斯也处于「之间」;爱上裁缝师傅却发现自己也爱克里斯的高遐迩也站在个人情感的「之间」。
在邹永珊的小说里,很难找到不在「之间」的处境。她说:「我自己就是介于之间的人。」
活在他方 也活在两个品牌之中
活在社会这个集体主义里,大家习惯「西瓜偎大边」,选择轻松的或偏向同温的生活方式。然而,邹永珊对此抱持问号,不论拥抱的是困难还是怪诞,她都希望自己在那最大公约数之外。
「对于所谓的少数,我都会比较关注,不过不要扣上『关怀少数』这个大帽子,我只是觉得没人写的东西,那就我来写吧。少数,包括各种层面,所以我创作的最大主题便是『介于之间』。」
她在《裁缝师傅》后记提到:「贴标签是化约的行为,它没有让人生变得比较容易,也没有让小说变得比较容易,许多丰富细致并且重要的东西却在化约的过程被过滤、被删减,……根据标签来协助辨识(但是辨识什么)变成一种理所当然的方便。只是这个方便在我看来非常危险,它可以很轻易地抹消我在小说里所作的处理——这还算是小事,更可议的是它毫不费力地强化应该要打破的歧视与偏见。」
她一再检讨我们如何在标签与标签之间丧失真义,不过她的两个品牌──严肃文学与BL类型其实也是种标签。「可能我不够勇敢,对于自揭马甲(网路用语:指曝光自己的其他笔名),我不见得担心读者想法,比较担心的是要申请补助时,评审会怎么想。」在「邹永珊」这个品牌下,有旅德艺术家、文学奖得主、驻村艺术家等光环,一旦加上BL小说家,她在别人(评审?)心里的位置会不会动摇?
对此,她始终有点「不舒服」。「德语有一个形容词是,你把人分类就是你把人塞到抽屉里,但塞到抽屉里的潜台词是:『你给我好好的待在这个框架里,不要出来。』」
选择将自己分成两个品牌,她说:「这就像是台湾目前艺文界的缩影吧!」BL归属的次文化是目前出版市场销售主力,却常被贴上负面标签。她坦言:「采访前,我朋友就说,重点不是别让BL读者知道你是谁──因为他们都已经知道,而是那些不知道你在BL界混,或是不知道你在同人界的人会怎么看待你」
纯文学之于BL,难道真是九仞宫墙,两者毫无对话的可能?「㊣纯爱系搞笑艺人」或者说邹永珊不认为两者的质有差别,差别仅在于「看我想要在这部作品里放什么东西」。
作品是作者的导师 带她领会未知
BL界有个说法,会称作者是作品的「亲娘」或「后妈」,前者代表作者给主角(以及读者)发糖,后者则是虐主角千万遍。邹永珊则是又虐又爱,「我和我的作品关系不是这样,」不论是亲娘或后妈,邹永珊都认为:「作品是作者的『老师』,但何时才能明白它对自己的教导,则是未知。」
她举创作中的小说《万福玛莉亚》为例,「之前零零星星写了短篇,但都不是很满意,我一直思索这些短篇到底要写什么,这就是我一直回去看自己作品的原因。我的作品里有很多东西是写作当下我不知道的 。这对创作来说绝对是好事──你的作品越过了你,这表示透过这个作品,你可以进入另一个世界,一个你更好奇,也觉得更有意思的世界。」
作品是老师,那它可以帮助「学生」解决问题吗?邹永珊说:「这样想太乐观了,人生不是打怪破关,不是你过了这个关卡之后就会一片光明。」因此,关于写作,邹永珊更试图廓清的,是创作与自我的距离。
「常有人问我:『你写的小说是不是根据真人真事改编?是不是你的故事?』接著,我的发言就完完全全等于我的作品,等于我本人。我很反对这样,所以回答问题的时候,我会用很长的文字,而非关键字。」
身为生理女性,邹永珊总把话语权让给男性,其实是刻意操作。「我认为重要的是,当我的角色跟我的性别不同时,我到底要处理他什么?又同理他什么? 我在意的是他的困境,他在社会上的优势,他利用了什么人?又被什么人利用?」
小说不只是策略的艺术,也是邹永珊给自己的挑战。如果书写仅是自我抒发,不时耍耍傻白甜秀秀高富帅,是把读者想得太简单了。「小说可能符合部分读者的期待,但不可能每本都符合。到底小说还是一个界线,处理我们在人际关系中一再碰到的问题:你忠于谁?你又为谁去做这件事?」
邹永珊说:「不过,创作在这一切之前就发生了,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如同回到BBS的黑白世界,没有自拍照,没有过多的作者个人讯息,没有社群媒体的比赞给爱心。在最低限度的资讯量之下,爱意依然可以萌生:读者可以透过作品喜欢作者就好,男人与男人之间也可以只爱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