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之合的定义可以很宽广——elish评《拼装家庭》
说来微妙,那怕向来有声音主张这是足以摧毁社会良善的大规模毁灭性武器(虽然不晓得要怎么办到,想像力就是超能力?),但一夫一妻以外的家庭形式向来受大众娱乐创作的青睐。有像电影三个奶爸一个娃或伊坂幸太郎小说《OH! FATHER》这样“爸爸太多了”的欢乐路线。也有像电影《亲密关系》或《他不笨,他是我爸爸》这样的催泪系故事,整体而言是无需统计的多。 只是我有时还是会思考,一个平实的台湾多元成家模式可能是什么样子,会有怎样的烦恼,能否成为托尔斯泰笔下那种所谓都是一样的幸福家庭? 那样的家庭可能是由台北两个男人的合作开始,他们一个叫裴承飞一个叫何笃行,都曾曾同一位女人结婚但最终分开。婚姻各留给他们一个女儿,然后因为许多现实因素,最后变成一起照顾她们,对,一起照顾。 在同个屋檐底下,淇淇和缪缪这对同母异父的姊妹有一个爸爸和另一个爸爸(通常是叫他叔叔)。两个爸爸常被误会是情侣可其实不是,嗯,好吧,结果这个事实好像反而让这个家的成分看起来更离奇。比如奶奶就一直表示,你们不去登记吗?这样没有保障欸!大概是对这类作品多少有点刻版印象吧,我刚开始总忍不住期待,故事会不会出现一些猛爆喜剧式或者惊人的韩剧式展开,不过再读下去就会发现,这本小说的重点就是平实。爸爸都得乖乖上班,一个公务员一个结构技师,也不是什么华丽的职业,小孩更没有超能力(不,那个,其实我没有期待小孩有超能力啦,真的)。两个爸爸一样会带小孩搭捷运、吃麦当劳,她们的女儿会去学跳舞和珠算,在学校要小考,也会和男生吵架,作业字写太丑只好一直改。为了学区租来的房子就算空间不足,女儿也还是要有自己的床,但爸爸就……睡同一张床也不会死,再说有何不可?嗯,这样很好啊,有何不可,真希望我也在那里!(不,所以说在那里干嘛?呃,讨论他们有多宠女儿?)但也正是这些细碎的家庭琐事,可以反过来让人察觉到很多事情发生之前难以想像,但真碰上了才会意识到那原来也是不错的选项。虽说没有精巧笑点与夸张情节,可相对的也让读者感受到一个特殊家庭日常中的温馨与美好。我想阅读Ami亚海的这个故事时,最有意思的点莫过于在台湾城市里看著角色经历自己熟悉的生活。但同时他们又因为自己的特别与平凡,经历了不同的风霜与一样的喜悦。毕竟《拼装家庭》的成分和其他家很不一样,可关于柴米油盐酱醋茶的部分却又如此类同。到头来读者总会意识到,不管成份如何,每个家都一样特殊也一样不特殊,许多看似平凡的家庭也都有自己的问题与压力,而标签的存在大可不必。只要彼此重视、互助,也愿意为了对方变得更好,这样的关系自然可以成就一个家,就像天作之合的定义也可以很宽广一样。身为读者我总理直气壮的在心里想著,这个家明明这么好,为什么总是被另眼相待?但其实我知道为什么会被另眼相待,正因为同样活在台湾,才更知道这样的家庭可能会受到怎样的批评。当看见小说里确实出现歧视时,无论那是来自邻居还是师长,在感觉不平的同时(可以把O老师鞭数十驱之别院吗?),又可以鲜明的想像那种态度与嘴脸。就算对象不是自己,但这样的歧视向来不令人陌生,更别提《拼装家庭》还比一般的特殊家庭更奇妙。这种奇妙可能会成为力量,但更多时候、至少在彻底磨合并变得坚韧前,异质往往仍是负担。旁人的目光耳语,来自所谓正常的歧视,都可能让人类在不自觉间把污名内化到自己心中。即使在主线正式展开的当下这家人看起来已磨合得很好,可实际上人和人之间永远存在著冲突和意见不合,也无法不去思考自己的现状究否为最佳解,又该不该持续下去。两个已经太习惯正常的父亲,尽管一边教导女儿正常的定义可以很宽广,却又总是不自觉的反过来肯认自己的异常。他们暗暗想著这种奇怪的状况不可能持久,甚至想找方法来加以治愈,那怕出现在眼前的是个烂方法也可以。但该怎么说呢?有时没经受困境反而无法形塑更坚韧的自我,也无法察觉到真正重要也需要的究竟是什么。所谓幸福家庭更非没有冲突的理想小天地,而是一个不断互相摸索试探持续追求最佳解的命运共同体。《拼装家庭》正是以平实的剧情,在缓缓述说一个奇妙家庭如何经历考验的过程。它让读者循序渐进的去感受问题在那里、他们如何拿出爱、创意与坚定的心努力克服,又有那些问题本不应该是问题。当然家庭之外,我也喜欢作者对故事中那位前妻的温柔,她不是妖女也没有异于常人的强悍,她只是个试著好好活下去的同时,变得无法顾及其他更多事甚至濒临崩溃的普通人。小说中那段和解,以及她再度勇敢追求幸福的尝试都让我浅浅微笑。孩子可能带来幸福,但也有些人的幸福无法包括孩子,而每种选择都该被尊重。总归来说核心家庭其实是非常近代的发明,早在现代社会成形之前的原始部落时期,一大群人彼此帮忙照顾非出于己的孩子的习惯,反倒才是人类在物种延续上的优势。没错,那毕竟是很久以前的事,我们都是现代人了。但也正因如此,在这个环境已经异于古早年代的现在,我们都该试著接受更多元化的家庭结构,让人们凭需要与机缘采用而无需担心外界排斥。于是本书看到最后我的想法也从一开始的“有什么不可以”或者老套的“这样也很好”,慢慢变成为何这不能是另一种无需多言的理所当然。我很期望有天更多元的家庭结构能在台湾成为理所当然的存在,而一本好小说向来能够去除偏见并开拓人们心中的可能性,比方说《拼装家庭》的故事。本文作者elish偶尔产生期待自己是业馀上班族妄想的写作者,习惯阅读、观影、写小说和心得,正在追寻更多有趣故事的人生旅途中。
+ MoreAI vs. HM:人工智慧与人性道德的挣扎交战——提子墨评《瞬间正义》
2012月2月26日,美国佛罗里达州某社区的一名巡警,见到刚购物完走出超商的非裔男子特雷翁.马丁(Trevon Martin)后,先入为主认为对方看上去形迹可疑,便打了电话通报警局支援,自己也上前去盘问了马丁,随后双方却因故发生争执与扭打。当警方赶到现场后,马丁早已中弹身亡。2014年8月9日,密苏里州的弗格森市,一名年仅十八岁的非裔青年麦克.布朗(Michael Brown Jr.),亦是在被警察拦下来搜查时,就原因不明被该员警击毙身亡!《瞬间正义》游善钧著2020年8月23日,威斯康辛州的基诺沙市,二十九岁的非裔男子雅布各.布莱克(Jacob Blake),正要进入自己的汽车驾驶座时,却被警员从背后开了七枪而倒地。当时,三名年幼的儿女也正坐在车上目睹全程,布莱克因枪伤造成腰部以下半瘫,甚至可能导致永久性瘫痪。多年来,美国警方因用枪时机而误杀无辜者的事件频传,再加上同年乔治.佛洛伊德(George Perry Floyd)被四名警员暴力致死的事件。警察歧视与不合理执法的抗议声浪日益高涨,引起全美五十个州一波一波的游行抗议。尽管,目前全球已有至少十四个国家的执法单位,规定出勤警察必须配备穿戴式的“警用密录器”(Police Body Camera),作为现场搜证、执法公平性评估,以及警察被投诉时的视讯依据。这些国家在全面实施后提出报告,警用密录器除了有抑止意图犯罪与安定民心的效果,在城区的犯罪率亦有明显趋缓。不过,却始终无法彻底解决警察误杀市民,与执法过当所造成的伤亡事件。游善钧的最新科幻推理小说《瞬间正义》,适时迎上这个全球正在关注的重大议题,并挑战警察用枪时机与不合理执法的解决途径,也就是以人工智慧来防范执法者枪火意外的机制!这一部小说大胆发想出将人类的感官讯息,传导至脑中的微型人工智慧晶片上,再透过中央系统的管控构成一道“保险”,来防范各种擦枪走火的意外事件。故事背景设定于近未来的台湾,市警局的少数员警在实验保密的约定下,大脑被植入了晶片,而所用的配枪也加装了生物锁。那一块微型晶片在员警的脑中,搜集对方的视觉、听觉、触觉与周遭各种资讯,适时传达至中央端的Finocchio分析与评估任务处境。而所有被植入晶片的员警之间,亦能透过系统相互“共感”连结,由Finocchio交叉分析出环境资料做出最佳用枪时机,那一套实验性的AI系统被称为“瞬间正义”!人体俨然成为某种执法武器,而人工智慧却成为管控人体武器的保险锁。英国理论物理学家史蒂芬.霍金(Stephen Hawking),生前并不赞同人工智慧过度发展。他认为人类的科技将持续进步,人工智慧也会在半导体与软硬体日新月异的发展下,在知识学习与讯息吸收的速度上,超越人脑可以达到与容纳的境界。人工智慧的进程,也将短于人脑历经千百年来的进化与开化过程,并且极有可能繁衍出自我改造与创造的能力,将可能带来人类最终被自己创造的人工智慧灭绝的恶果。许多正在研发人工智慧的科技业者却乐观其成,他们认为目前的研究方向,电脑端并不可能有异变或意识苏醒的可能性,在许多方面更不会超越真实的人性,诸如:创意、审美观、同理心或怜悯之心。当然,也有人天真地认为,万一AI机器人真有任何叛变或脱序行为,只要关掉电源或拔掉插头就可除掉它们了呀!殊不知,现在许多人工智慧的装置中,早已具备太阳能自动充电功能,并不见得需要插头或归定位充电了。《瞬间正义》在人工智慧的题材上,也探讨了乐观派与悲观派两个方向的面向。对科侦中心“瞬间正义”的发明者萧苡麟博士而言,她对自己钻研神经科学和分子细胞生物学,所发明出的人工智慧晶片与系统深信不已,甚至对Finocchio所做出的判断,诸如:瞄准对象的选择、射击部位的选择、扣下扳机时机的选择……以及根据环境资料所推估的枪击后果假设,也乐观得全然信任。而媒体记者与受害者家属,则属于悲观的对立面,他们认为执法者对人类的生杀大权,日后将可能取决于由人工智慧来决定,当然深感恐惧与不可思议。记者们更认为,万一“瞬间正义”的计画在警界全面实施后,那么警方日后将可能把一切的枪击误杀或谋杀,甩锅给是听命于人工智慧的假想推断!而这两种面向的冲突,也在其后几名被植入晶片的员警,接二连三发生误击无辜者,与“被自杀”的谜团疑云中,彻底令人反思人工智慧真能取代人类,断下攸关人命的射击或停止的命令吗?就个体而言,每一位被植入晶片的警察们,内心也必须面临两种感知与思维的煎熬,一种是“人工智慧”(AI / Artificial Intelligence),另一种则是自身的“人性道德”(HM / Human Morality),它们看似分属于两道平行线上的感官控制,却能够在脑中交错缠绕出矛盾与不确定的自我!诚如男主角薛博泽提及──“难道知道不是‘自己’,而是‘系统’让自己开的枪以后,那份杀了人的感觉就会不一样吗?”普罗大众可能粗浅地认为,在前线打仗的战士或维护治安的警察们,他们所枪杀的都是十恶不赦的“敌人”或“坏人”,完全不需考虑任何人性道德或罪恶感吧?其实,除了自身遭受他人暴行或侵害时,会导致所谓的“创伤后压力症候群”,当自己也成为某种形态的“加害者”时,无论是以杀害他人或屠宰动物为业的工作者,也常会导致相对的创伤后压力!那些在战场上为国争光、冲锋陷阵,而开火杀死或炸死敌人的士兵们;那些在刑场上,为伸张法律而执行枪决死刑犯的法警们;那些追捕通缉犯或重大枪击要犯时,需开枪火拼的武装警察们;就算是从事屠宰动物为业的屠宰场员工,都可能因为自身结束了某些生命,而引发挥之不去的“加害者创伤压力症候群”(PITS)。当所有的杀戮或枪击事件结束后,在他们平静的内心仍会受到人性与道德的煎熬,无论他们所杀害的是敌人或坏人,那一条生命背后的成长历程、妻小儿女或高堂父母,也会在他们内心如墨渍般渐渐晕染开来……《瞬间正义》是一部以人工智慧为主轴的科幻推理小说,却促使我们深思在完美光鲜的前沿科技表象下,那一波波暗潮汹涌的AI危机,剧情也不断在人工智慧与人性道德之间切换,触及著不同层面的人心与自我省思。当你阖上这一本小说时,脑中或许仍会浮起女主角萧苡麟,在记者会上骄傲地说著,那一番关于上帝与骰子的话语。读完之后,你应该也能看到霍金坐在轮椅上的身影,歪著头带著微笑看著萧苡麟,淡淡地说道──“爱因斯坦错了!他曾经说过‘上帝不掷骰子’。在我们对黑洞的研究中显示,上帝不光是会掷骰子,有时候祂还把我们搞得晕头转向,因为祂会将它们掷到了看不见的地方。”Einstein was wrong when he said "God does not play dice". Consideration of black holes suggests, not only that God does play dice, but that He sometimes confuses us by throwing them where they can't be seen.本文作者提子墨 作家、书评人与翻译,台湾首位拥有“英国犯罪作家协会”与“加拿大犯罪作家协会”双重会员之作者。第四届“岛田庄司推理小说奖”决选、“博客来侦探社”选书人、OKAPI签约专栏作家。2018年以旅情小说《幸福到站,叫醒我》,荣获TiBE遴选为德国“法兰克福书展”台湾主题馆参展小说之一,小说作品亦获美国“旧金山市立图书馆”典藏入馆近六十册。脸书/推特/微博/IG:提子墨
+ More从此他们过著幸福快乐的生活──Beck评Ami亚海《拼装家庭》
你们要在相处中保留空间,让天堂的风在你们之间飞舞。彼此相爱,但不要被爱束缚,让爱如海洋般奔流在你们灵魂的两岸。──纪伯伦《拼装家庭》最戏剧性的一刻,我认为在开篇就揭露了:甫失婚的男子何笃行抱著襁褓中的女儿缪缪回到前妻故居,怀著一股物伤其类的心情,叫住了前妻的前夫,几乎是语无伦次地问他:“你是怎么一个人养孩子的?”莫名其妙被这个看起来很没用的男人同病相怜,前前夫裴承飞白眼以对,没给他半点好脸色。接著,天上响了一记闷雷,大雨倾盆而下。非典型家庭的日常因为冲动也因为巧合,被同一个女人抛弃的两个单亲爸爸,就这样带著一对同母异父的小姊妹,组成了四口之家。故事再展开时,已经是数年后的日常。经过多年磨合,两个男人为了养育女儿而组成的互助团体如今运作顺利,爸爸们的时间和资源精准分配,家庭生活就像玩传接球游戏一样默契十足。 裴承飞外放刚强,何笃行优柔寡断;裴沛淇沉稳内敛,何芸缪娇纵热情。两对父女的个性南辕北辙,随意挑出两个人来都能成为强烈的对照组,这一家人却也因此像拼图般彼此互补,每个人都在这个家里扮演著他人无法取代的重要位置。一个屋檐下的日子和乐又融洽,就算有冲突和磨擦,从大到小对内对外,四个成员都知道“这就是我们的家”。唯一难以面对却又不得不面对的,与其说是外界的目光,不如说是深藏的心魔──即使“家”已经形成了,但各人心中却还是怀抱著对“家”的想像,担心自己现在这个家,并不符合家的标准。但又是谁规定一个家该是什么样子呢?台湾近几年反复在多元成家和同性婚姻议题上有抗争和辩论,法律走得比较快,人情跟上的速度仍是稍慢。关于这一点,天生无法选择家人的孩子们,反而远比大人还要知道得更多。面对同学质疑自己家里有两个爸爸很奇怪,缪缪头一回,脚一跺,一句“就算我有十个爸爸也不关你的事”就直接呛爆对方,也痛快呛爆了现今社会上某些人“家庭只能是一男一女一夫一妻”的僵固想像。既然是一个家,无论称呼是爸爸还是叔叔,那就是疼爱著自己的家人。缪缪知道裴承飞和爸爸一样疼她,淇淇也只会对体贴细心的何笃行撒娇。反而是大人们花上了许多时间和精神,闹过一次又一次别扭,才能摆脱对单亲二字的自责和自卑。唉,没办法,因为是大人嘛。爱的界线与越界两个爸爸一开始连朋友都称不上,顶多是利益互惠的合作伙伴,在同居前也约法三章,对财务和教养都划好了明确界线,明智地在相处中保留空间,借此避开一般家庭会有的冲突。作者用了有缝隙的拼图和不同颜色材质的拼布来形容他们这个家庭,也借由两段破裂的婚姻和双方与原生家庭长辈的相处,来强调保留空间并非疏离,对彼此的尊重才是一段关系能够长久而无怨的关键。但情感是无法像责任和财产那样分割的,遇到关心则乱的事情,又怎能当成切蛋糕一样,这块是你的女儿,那块是我的女儿?故事走到后半,两个爸爸的教养分歧浮上台面,他们还因此大吵一架。怀著对“女儿”一视同仁的关心,总是习于包容退让的何笃行终究还是跨越界线──因为都很重要,所以无法选择。我读到这段总是动容,而这份无血缘的亲情也成为淇淇的支柱,让她下定决心,勇敢为自己任性。我非常喜欢这样的转折,乍看像是作者在自我反驳前面的铺陈,但一切走到这里却又都是对的,没有矛盾。拼图的缝隙能让明亮的光线透进来,拼布的缝线让它有弹性好接住落下时的某个人;相处中应当保留空间,但那空间是为了让天堂的风吹拂,为了让温暖的海洋流动,为了注视彼此,而不是转身背对。从此他们过著幸福快乐的生活《拼装家庭》长了很多触手,围绕著这个非典型家庭,触碰到很多其他的问题。单亲家庭的性别典范难题、从婚姻中逃离的妻子、无法产生母爱的母亲、青春期教养问题、童年阴影、长女情结……明明是两个爸爸带小孩的故事,却处处充满女人的声音、女人的指纹。家庭为了孩子而拼装起来,故事也因为孩子而转动。原就擅长描写人物对话的Ami亚海写起小孩来简直像是被附身一般,敏感体贴的淇淇钻牛角尖钻得令人心疼,任性的缪缪遇到克星阿嬷时的自白又可爱得让人失笑,白目的小男生其实很勇敢又负责任,背叛好友的女孩内心其实不断挣扎和逃避……Ami亚海温柔的笔尖不放过理解每一颗心灵的可能,企图和何笃行利益结合的于美君反能说破他的心思,有偏见的楼下阿姨也不是什么坏人,即使是两度逃离母职的母亲,作者也不允许她留在过去的错误中,给了她告解的机会和未来的蓝图。童话式的结局往往是这样的:从此他们过著幸福快乐的生活。《拼装家庭》有个如童话般的开头,而其中点滴却是发生在你我周遭的日常,故事走到卷末,结局又比童话更加美好。家庭能给予的最完美的爱,其实是为了分离。爱在相处间一点一滴累积,让孩子有勇气迎接成长的痛楚,有勇气走出家庭的保护,有勇气接受全新的挑战,有勇气面对将来可能的孤独。不管走得再远都有底气,也不必回头确认,因为家已经在那里,而且一直在那里。
+ More【书评】乩童警探的双重绝杀:封杀侦探的原型,通杀诡计的窠臼
当今片酬最高的好莱坞导演是谁?谜底揭晓是克里斯多福.诺兰。想不到吧?这个答案似乎令人跌破眼镜,但又好像没那么出人意表。没错,诺兰还没拿过奥斯卡最佳导演奖,在影坛上的资历并不足以拿出来说嘴;不过,看他历年来的作品无非是叫好叫座的热卖片,难怪可以让锱铢必较的片商捧著两亿美元预算上门,端出两千万美元片酬再加20%全球票房分红的优渥合约。诺兰到底掌握什么样的魔法,才能拥有“我说了算”的话语权?答案就两个字:创新。正当全球的编导还在重复“穿越时空”的老哏时,诺兰却在2020年的新片“天能(Tenet)”中,利用物理学的“熵”理论开发出“逆转时间”的全新桥段。尽管情节烧脑令人一头雾水,然而你不能不佩服诺兰勇于创新的魄力。 乩童警探:双重谋杀张国立 著出版日期:2020/9/25找到新的语言,写出新的题材,这绝对是每一位创作者的终极目标。综观长达近乎一百八十年的推理文学史,若细看每个转捩点发生的时刻,总会发现要嘛出现过全新型态的侦探,不然就是竞相开发各式各样的诡计,进而诞生截然不同的次类型流派。历史告诉我们一件事:想要扬名立万,就必须在固有的脉络里同中求异、另辟新径,这正是每个小说家挖空心思在做的事情。创新,就会成为史上第一人。爱伦坡为何被尊称“推理小说之父”?因为他在1841那一年,发表了史上第一篇推理故事〈莫尔格街凶杀案〉,同时创造了“绅士侦探”的原型。他笔下的杜宾是法国名门之后,由于家道中落无奈与朋友同住巴黎,虽然性情古怪,却有著惊人的推理能力,能透过零星的资讯破解难题,推理出意想不到的真相。杜宾身边有个重要配角,此人是以第一人称观点来记录案件始末的助手。而这个双人搭档引来众多后进作家的仿效,最有名的例子莫过于“福尔摩斯与华生”和“白罗与海斯汀”。回顾十九至二○世纪那个年代,绅士代表一种高尚的身分,他们无须去上班打卡工作,之所以出面查案指点迷津,纯粹是打发时间找乐子,顺便证明自己高人一等,于是这些人又有“业馀侦探”之称。拜福尔摩斯大受欢迎之赐,一时间绅士侦探如雨后春笋般大量涌现。为了在诸多戴著夹鼻眼镜、讲话咬文嚼字的绅士当中脱颖而出,心思灵敏的作家会帮笔下侦探披上新的外衣,譬如正港承袭爵位的彼特.温西、一派时髦贵公子的艺术家费洛.范斯、有如唐三藏爱碎碎念的布朗神父。但是这些角色太过不食人间烟火,读者开始觉得他们虚有其表而逐渐不愿买单,于是四○年代以后写实主义抬头,作家们力图形塑新的破案英雄,神探的身分背景有了遽然的转变,专职警察和平民私探纷纷出笼,譬如人畜无害的老小姐侦探珍.马波、采取科学办案的宋戴克医师、卑微但打死不退的印度警探果铁,以及律师、心理师、魔术师、参议员和银行总裁……各行各业的专才都有机会扮演侦探,只要脑袋够精明,即便是小学生也可以当神探!且慢,若无法塑造出与众不同的侦探怎么办?没关系,另一条成名之路,就在于想出超级烧脑的谋杀诡计。从柯南.道尔以降,作家们无不绞尽脑汁在设计匪夷所思的谜团,不论是时代创造英雄还是英雄创造时代,这当中的确诞生了几位推理名家,像是“误导大师”阿嘉莎.克莉丝蒂、“密室大师”约翰.狄克森.卡尔,以及“不在场证明大师”傅利曼.威尔斯.克洛弗兹。简而言之,误导手法、密室命案、不在场证明,犹如推理文学的三本柱,撑起了浪漫本格的黄金时期。但是诡计总有开发殆尽之时,古典本格终究要跌下神坛,于是社会派崛起,冷硬派侦探扛下担子,成为打击罪恶的新英雄,但一点都不神的他们不靠脑子办案,而是用拳头伸张正义,必要时还用肉身阻挡罪行;也就是说,打落牙齿和血吞成了侦探的新武器。那么接下来呢?历史轨迹指出新的趋势从侦探转向罪犯,原为背景看板的恶徒成了主角,创作者在文本中企图钻入加害者的脑中,试著剖析他们犯案的背后成因,这种文体一时蔚为风潮,亦为后世所谓的“犯罪小说”。再来的发展就是百花齐放,作家抱著实验精神将各类元素融入小说中,因而滋生“间谍小说”、“历史推理”、“法医推理”、“惊悚小说”,一步步演变到盛行于二十一世纪的“心理悬疑小说”,一切可谓水到渠成、自有其天命。台湾本土的推理创作起步虽晚,但是各类型的小说书写都有人跃跃欲试,作家们的企图心不可小觑,从欧美杰作中汲取的养分一样也没少。若要拿当今的台湾作家与前人来做对照,张国立应该是最佳榜样。此人乃资历丰富的出版人,也是著作等身的老牌作家,更是美食、旅游达人,尤其擅长推理和历史小说,各种题材信手拈来尽可写,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堪称文艺复兴式的奇才。从近作《乩童警探》看得出他意欲成为台湾推理霸主的野心,故事以台湾宫庙文化为基底,再融入玄幻元素,男主角身兼乩童与警察身分,这个史上首创的人设看似冲突矛盾,其实转念一想,欧美的古典侦探解谜时料事如神有如神明上身,这和作法时宛若神功附体的乩童岂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差别只在于一方是解人间事,另一方是答阴间事。张国立的创新之举不单在侦探身上,诡计方面也试图缔造新的格局。在二部曲《乩童警探:双重谋杀》中,作者极其炫技地设计了一桩连环凶杀案,凶器清一色是菜刀,但诡异的是,前一位死者的指纹都会出现在让下一位受害人致命的凶刀上……这太玄了吧?躺在解剖室冰柜的尸体哪有可能出来杀人?难不成死者复活变僵尸?抑或是灵魂出窍去行凶?这一连串的命案全都是不可能犯罪,不但弥漫著灵异气氛,更包含了密室杀人,难怪警方会出动乩童警探罗蛰来参与办案。平心而论,本书谜团是推理史上前所未见的谋杀诡计,更难能可贵的是,作者还融入台湾在地的民俗文化色彩,对推理文学的本土化厥功甚伟。另一方面,作者运用“警察程序小说”的形式撰写故事,全书角色众多,年轻的男主一边与女警斗嘴、一边跟法医女助理调情,法医和刑事局副局长两个老男人不断在打嘴炮,周遭一群下属跟著敲边鼓瞎起哄,使得小说读来热闹缤纷,煞是有趣,然而群戏尽管热闹有馀,却也让原是担当的乩童警探被边缘化,但不知是作者一时疏忽,还是有意为之。且让我们期待下一部作品的问世,届时再来检视“乩童警探三部曲”能否像诺兰的“黑暗骑士三部曲”有个完美的收尾。本文作者黄罗 (作家、推理小说评论家)台北人,右手写小说、左手写评论的二刀流,嗜读推理小说,在出版业从事过行销、文案、编辑、翻译、选书、撰写导读等多项工作,译作有十馀本,编辑过的书系有【谋杀专门店】、【克莉丝蒂推理全集】、【马丁.贝克刑事档案】。小说作品有《寻找被诅咒的彩画》与《寻找传说中的奇人》,在《科学少年》连载短篇故事〈少年一推理事件簿〉,另有《名侦探的推手:推理文坛的百位人生胜利组》与《坏蛋总是撞到我》等电子书著作。
+ More阳光射进裂缝了吗? 路那评张国立《乩童警探:双重谋杀》
在“乩童警探三部曲”的第一本《乩童警探:偏心的死刑犯》中,张国立以“杀不死的死刑犯”作为引子,为我们引介了一个充满家庭纠葛与大量死亡的密室谋杀,以及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办案团队:曾任乩童的警官罗蛰、通达医理又率性而为的“丙法医”、丙法医的欢喜冤家(?)刑事局侦查科科长“齐老大”齐富。三人携手办案,一下子插科打诨,一下子尔虞我诈,拂去了些飘在这起带著耸人氛围的谋杀大案顶上的骇人乌云,多了点引人入胜的相声声调──那样轻松自如洞澈世情,关键时刻却仍能教人领略到因有情无情而引发的伤痛与愤恨。这一向是我读张国立小说最喜欢的地方。他滔滔不绝,可偏又文笔精简。说是冷眼旁观吗?下一秒钟,他便显现出其实心中有情。系列第二作《乩童警探:双重谋杀》,同样延续了此般风格,让原本应沉重而惊悚的连续杀人案瞬间轻盈了起来──说起来,“双重谋杀”这个书名是有些玄机的。在阅读之前,我本从书名推测是一起双尸命案,哪知道就像《偏心的死刑犯》奉送四具尸体,本次的《双重谋杀》实际上是倒数计时的连续谋杀案──凶手以六天、五天、四天的倒数计时方式犯案,等同每天会多一具新鲜出炉的尸体。凶手的谋杀手法更是干净俐落:一刀毙命,不留痕迹。奇怪的是在CSI已成大众常识的今日,凶刀上却留下了指纹。还不是普通的指纹,而是前一位死者的。仿佛是死者自行从殡仪馆里的冰柜起身抓交替,一刀传一刀,一人杀一人。这背后到底有什么冤情故事?乩童警探又该如何解开此案呢?身在局内的局外人读《乩童警探》系列,最引我注意的,不是警探乩童的过往,而是小说家对警察体系的描绘。肇因于欧美日文化在台湾的强势,阅读与阅听大众对于这些地方的警察体系的理解,可能还高于对本地警察体系的认知──警部与警部补谁大,只要有看日剧的都能明白。但一线三星是什么职位?市警局刑事警察大队和刑事局的关系又是什么?霹雳小组何时才能登场?即便翻阅了相关组织规程,很多时候还是一愣一愣。描绘警察与警探的犯罪小说,在此成了一道窗口,让与此类组织无缘的读者透过角色的喜怒哀乐,得以稍稍理解这些在街道上与我们比邻而居、在马路上与我们同行,负起捍卫社会安危大任,却又宛如来自其他世界的微型社会。在《偏心的死刑犯》中,透过小虫警官、丙法医和齐老大的对话,读者们得以想像出一道所谓警界升迁的“正常轨道”。有意思的却是这三个小说中的主要角色,偏偏却又都逸出了此类正常轨道。他们是身在局内的局外人,也因此成了读者与体系间再适当不过的中介者。在《偏心的死刑犯》之中,透过小虫夹在刑事局高层之间的左右为难,张国立简要地描绘出警局内部因各式外在压力而呈显或挑动的权力斗争。这个主题在《双重谋杀》中有了进一步的发展──当重大命案一件接著一件发生,社会压力接踵而来,已经升为刑事局副局长的齐老大该怎么办?不怎么办。行政院召开社会安全会议、网红大骂、媒体堵路,刑事局把专案小组改设在辛亥路的台北相验暨解剖中心,齐老大在外面挨骂扛压力,回来堵住山路,要求下属认真办案。对照起《偏心的死刑犯》,真真应了齐老大暴怒时要求一级主管报到时那句“别以为我是副局长,我他妈比局长敢揍人。局长想升官当署长,我副局长只想揍人。”副局长只想破案,担子就落到在了小虫警官的身上。然而组织是这个样子的,你不乐意扛吗?总是有人乐意。小虫这次遇到了学妹,卑南族的警官飞鸟。积极上进的她,和小虫打一开始便不对盘。说起来,他们连名字都相克呢。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竞争氛围,是感情暧昧的前奏,抑或是职场上真刀明枪的往来,还真是很不好判断。除飞鸟外,还有被调往平溪分驻所的失意警官石天华、退休了但仍热血沸腾的前辈陈家福。一个接著一个的,从名为“警察”的群体之中慢慢地立体显型。那是张国立以身为乩,自警察组织的模糊暗影中召唤出来的、可供辨识与理解的众神明。退休的乩童与在职的警探乍看到《乩童警探》的书名,都会想著以超自然力量为依恃的乩童,与以苦干实干和科学检证为底气的警探,这是要怎么搭配?他国小说惯常使用的招数,是让身怀超自然能力的警探灵光乍现。而后以可说服社会的检证方式隐匿来源。小说的乐趣,时常便在“我知道,但我如何以合理的方式告诉你我知道”之中。超自然与自然,就在这样的操作中达到了完美的平衡。但国情不同,民情不同。在警察难破案,前往求神拜佛都实属平常的台湾,退休乩童现任警探,如撞上大运以此破案,那么不出一晚,大概会成为警方公关代言人,上遍各大谈话节目,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样的天理昭彰论,争取民众的好感。在这样的状况下,张国立反倒另辟蹊径。罗蛰也曾为自己的异能沾沾自喜。作为神明的契子,他令众人避过大祸,足可自豪。然而福兮祸所倚,罗蛰的弟弟罗雨有样学样,却导致阴灵上身。乩身与中邪,其一体两面的型态,透过罗氏兄弟巧妙地呈显了出来。阴灵与神之间的差异何在?说起来,与两者是否为体系所容其实大有相关。简单地说,目前为大众所敬拜的神,多属有功于百姓,经求请后由官府敕封。与此相对的,“仙”或“佛”则多系以自身修练所取得的称号。换言之,若以人类学的观点来看,是否进入信仰体系、在其间的位阶如何,即是神灵与阴灵之间最大的分野。和警察体系似乎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同样是人,进入体系的是警察,在体系外面的,则是老百姓。对于罗蛰而言,他曾是信仰体系的一个小螺丝钉,如今则是警察体系的小螺丝钉。对于螺丝钉来说,平安就是福。于是张国立造出了一个被众警打趣的退休乩童,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真能看到游魂,只是这些对破案有多少帮助?那可不好说。每一件事物都有裂缝,阳光才能照射进去我最喜欢《乩童警探:双重谋杀》的,是书里引用的这句出自加拿大歌手与诗人李欧纳.柯恩(Leonard Cohen)的这句歌词。裂缝往往被视为破灭与毁坏的开始,然而柯恩却将之化为了希望的象征。这句歌词,更和小说故事本身结合的天衣无缝(说好的裂缝呢?)──我真的很想就这主题好好说个几句,但可惜一说就爆雷了。怎么办呢?当然是赶快拿起书,一头栽入地去阅读。阳光射进裂缝了吗?你翻开书页了吗?本文作者路那毕业于台大哲学系与台大台湾文学研究所,现为台大台文所博士候选人、网站“疑案办”副主任与台湾推理作家协会成员。目前致力于台湾文学与推理小说的评论、研究与推广。合著有《图解台湾史》、《现代日本的形成:空间与时间穿越的旅程》。
+ More撕开女人相忌又相亲的祕密封条——马欣评《我们没有秘密》
当阶级的夜幕明确地降下来,女孩们的游戏规则也将转变。落在世人眼前的永远是女生的被简化。这故事由一女性的失踪,带出了她背后如密室效应的女性社会,也带出了女生身为多年弱势所衍生出的角色扮演情结。这是暗黑的社会系侦探故事,但后面躲着的是女生百年来的共同秘密。这社会如一核果,内在有一个很隐性的结构,类似女孩们手牵手的圆形结构,有默契地跳着共同的舞步,既为自保,也像是出于千年以来身为弱势的本能。《我们没有秘密》吴晓乐 着 出版日期:2020/8/27只有女生知道女生的秘密直到妳长大,妳隐约发现那结构是非常阴性的,女生的秘密是黏稠且无法切断的,有点像夏季暑修课里传来小纸条上微微的汗;或是像是微热便当气味在下午历久不散。忆起我们中学时,在这样的驯养与被释放前,我们依附着彼此,更像依附着一种较为安全的女性形体,融合到要一起去上厕所的地步,以交换着秘密显示为同盟。直到青春的栅栏终于被师长打开了,有三两个女生总会愈跑愈远,但像是网中央有一只大蜘蛛终会将自己抓回去地那样跑着。书中主角吴辛屏以秘密脱逃,如寄居蟹换壳,但逃不出集体女生共同编织的巨大秘密里。吴晓乐的《我们没有秘密》就是这样仪式性地宣告着「我们没有秘密」,但骨子里、心里、正待盛开的欲望里,都盛满了秘密的蜜汁,以告解式的纯真、秘密包装的谎言,以试探自己可以得到多少爱。阶级愈拉大 女生的配角危机愈被彰显 在亚洲的世界里,女生常被暗示着自己还不够好,必须更努力得到更多的爱。小到绑辫子的方法,大到意识绿茶婊与白莲花在小说里给我们暗示,而这两种都在揭露一件事:女性的配角危机。吴晓乐这次在书中,以一个城镇上的阶级分明,来描述无论女权如今走到哪里,阶级在女生人生的反应仍是最粗暴的。阶级原本就是原始的东西,如伊甸园苹果树上的蛇信,很勾人。我在读这本书的时候,惊讶着吴晓乐将女性这样的同盟秘密关系写得如此坦率犀利,简直进入一种秘而不宣的结构里,有着一种羊膜穿刺的锋利感。让我想起以前读桐野夏生的《异常》,与凑佳苗小说里蛰伏在明亮小区的穴居之眼。男生习惯看到的客体化女生 里面连「秘密」都不存在《我们没有秘密》里的「秘密」,起初是由男主角范衍重发现他所娶的女性,经过他人提供的线索,发现妻子另一面近乎是他不认识的人,他连续娶的两位女性,都拥着着精致又脆弱的特质,如同琉璃杯,你想看到什么,就折射出来给你看。她们都躲在一个角色里,不同于范衍重前妻颜艾瑟的好家世,让颜艾瑟玩弄着形象游戏来操控人。吴欣屏是基于生存自觉,将角色当成一栖身所。秘密是她的乔装还是她的本色,就如长得像叶子的虫,你已经无法将她与秘密拆解开来了。女生习惯被简化的评估 反利用被简化的游戏吴晓乐将女性的角色化求生法写得相当入微,因此这本书里面的「秘密」,不只是单纯的某几个秘密,而是一群女性需要修补的金缕衣;加诸在自身的金箍咒,因为女人早已习惯在人前被简化。颜艾瑟与吴辛屏则是利用他人的简化的习惯来达到目的。从青春期以来,女性的形象或驯化或加冕了我们,那形象像超市贴纸,必须一目了然且不同,你抠掉了部分贴纸,它袒露出来的又是比坚固形象更粉肉色的蔓延,你分不清楚你迎合了形象,还是形象成为你的保护色。无论任何一种形象贴条,因为太过明确,暗自流出来的欲望要敛干,或要奔淌,都像是玛丽莲梦露被四格普普给框住,也像是《星星知我心》的吴静娴像圣母被石膏化,或是像毕加索笔下的女生,仍有玉腿或乳房,但又活成了几何重组,当然也有今敏笔下的未麻,破碎的笑容是成为折价品的维修不能。《我们没有秘密》里的女生,随着出生阶级的弱势与强势,她与她客体的对话各有不同。如同《白雪公主》里的女巫般,她的阶级非天生,魔镜是她的客体,实体被困在其中。也可以说在写完《上流儿童》后,吴晓乐更进一步抓出阶级中的人各有价,以及藏在阶级缝隙里的心鬼。男性菁英所追寻的精品化女性 像是一种自恋的完成女生彼此间的捉迷藏,是只有女生才能知道她的秘密,来找寻对方的真实藏在哪里。这刺激感像是当初看小说《控制》,躲在「神奇爱咪」后面的闺女,让她的丈夫永远云里雾里。有趣的是,《我们没有秘密》里则以几个社会菁英男性来看这些女性,如同踏入一个未知的陆地般茫然。曾有朋友跟我说,女生会被注意到的只有两种,一种是聪明的女生;一种是漂亮的女生。在菁英男眼中,能容纳的女生样本太少,他们很快陷入女生的迷宫里。如此粗率鉴别女生的社会,让女生难以压制反操作社会标签的欲望。女人互相为镜子 三五人就成一密室女性的被简化,是许久的常态,类似生态而非男女平等可讨论,也因此关于女性连动的书写,总像种密室效应。除了女生习惯以秘密相濡以沫外,「女性是同行」更是不为外人知的铜墙铁壁。《我们没有秘密》将这种亲密又相忌的密室感写得相当入骨。从其中简曼婷青春期对自我外貌认知上的误解,让她一路都将人生虚构,甚至嗜吃他人的八卦来配角自己。她活在一个没观众的舞台。这样的人,我们并不陌生,所以也不让人多憎恶。书中奥黛莉则被保护得太好,让她人生没有实感,如养在空中楼阁的花,只想完成自己的完美,像接受过增值的兰花养成法,需要明确认可,总让主宰者如师长者总能宰制得逞。为求爱的形式 角色化到入戏去我 书中串连这女性捉迷藏的女性,则以第一人称日记书写的方式出现,拆穿周边女性的迷障与为阶级服务的求生术。日记写到她母亲,因丈夫外遇自认成了人生配角,因配角情结的危机感,对自己女儿更加恶毒,如一过期的失温子宫,彼此孽生着自卑,女儿在情绪勒索下,无法认识真爱,只能紧抓各种类似爱的形式。而最令人感到森冷的是女主角吴辛屏。她的人生像特别来宾、像临演,或是代班主角。因此从书的前半段,她开始失踪时,周围人讲述的她都是各种反串、迎合与讨好。她本质是失踪的,不只是形体失去消息,她母亲因不幸与贫穷,将自身身体与家庭活成一个废墟,以示壮烈般地昭示其存在。谎言与秘密一体两面 最后真能分得出来吗?吴辛屏则是可乐罐或免洗杯都可以钻进去的寄居蟹,从老师要她去扮演一有钱人家女儿的朋友开始,她就着迷于自己所扮演的假象,甚至入戏到张冠李戴,以正义之名,作出自毁的事。她的人生就是堆到一半的积木,然后又推倒再来,以求谎言覆盖一切的没有主体。女性的配角情结,在这本书上充分发酵。如灰姑娘的姐姐们从不可考的面貌,谁又管白天鹅的群舞又需要多少自我催眠?这不是女权小说,这是金权现实下的人性演变,阶级抖落出来的不只是穷苦,而是更多女生在主从魔咒下的粉墨登场。本文作者马欣同时是音乐迷与电影痴,其实背后动机为嗜读人性。在娱乐线担任采访与编辑工作二十多年,持续观察电影与音乐,近年转为自由文字工作者,从事专栏文字的笔耕。曾任金曲奖流行类评审、金音奖评审、中国时报娱乐周报十大国语流行专辑评审、海洋音乐祭评审、AMP音乐推动者大奖评审,乐评与电影专栏文字散见于各网络、报章刊物,如:《中国时报》娱乐周报、《联合报》、《GQ》、《VOGUE》、诚品《提案》、《KKBOX》、博客来OKAPI、MTV中文音乐网站、娱乐重击网站与《HINOTER》、《音痴路》等,着有《反派的力量》、《当代寂寞考》、《长夜之光》。
+ More【推荐序】加害替身的创伤回旋曲—吴晓乐《我们没有秘密》的复杂技艺
(文中提及小说部分情节,敬请留意) 我最早是在书店「亲子教养类」中找到晓乐的书,读完后深为她的精准抓句与复杂心智吸引—有些人是开头王,有些人是结尾王,只有少数人是金句王,如哈姆雷特、纪伯仑:而懂得抓重点转化的是抓句王,不管是引言或对话,晓乐都是命中要害。类型小说通常化复杂为简单,它并没有比较容易,只是读者群指向不同:而严肃小说是把微小之事写得很复杂,它需要较复杂的心智。一个家教老师书写的学生故事,这题材说真的并不突出,然而为什么会引发如此巨大的回响?教育理念或针贬只是其一,说新颖嘛,也还不到革新者的地步,贴紧事件肉搏战与可怕的分析力,揭开假面才是重点。这跟作者的复杂心智有关,一个个学生个案,从教学者与学生或家长不同的视角出发或交织,最后以自身的案例为结,说真的已超出教育者、心理咨商、纪录者的范畴,这已不是人师或经师能诉说︰而是一种迷狂,她深陷其中一如闯入古堡中的简爱,一个自立自强的新女性,护卫软弱学生,对峙威权(不关心儿女的冷漠男性、紧迫盯人的女性、这其中还躲藏着阁楼中的疯妇)。这个新世代简爱对「真相」有着不知何来汹涌的探索热情。因此晓乐写小说,尢其是长篇,是自然而然又是必然的。《我们没有秘密》吴晓乐 着出版日期:2020/8/27第二本《上流儿童》,藉田野完成,有其真实感,说故事的能力更强,但为「上流」所限,总有点卡卡,还带到「上流气」︰如今来到第三本,完成她的「教养故事」三部曲。其实晓乐的关怀更多在「学童」上,因此朝《爱弥儿》或《恶童日记》的方向去发展更好,因她的关怀更多的是「人」与「善恶」。此书虽然还是家庭校园题材,却已跳脱「教养故事」,直接瞄准人心的幽微,然它能算「教育小说」吗?「教育小说」又称成长小说,多采传记形式,如歌德《威廉.麦斯特的学徒岁月》,或大家较为熟知的狄更斯《戴维.科波菲尔》,因此也扯不上关系。晓乐像石头蹦出来的作者,在年纪轻轻时就展现天赋,不是学文史哲出身,也没文学老师或小团体,就是天生杂食文青,让我想到德国学法律的作家冯.席拉赫,他写了许多讨论罪行的小说,他说:「我们能原谅所有人,甚至宽恕我们最痛恨的敌人,但多半无法原谅自己。这份无能之感伤害至深并致使我们陷入孤单寂寞。」这种深刻的理解需要更深邃、犀利的心灵,「对罪行无能的感伤与孤单寂寞」,也许是晓乐本书的起点。故事是有关禁忌与伤害的故事,却层层迭迭,步步进逼,作者最擅长的家庭与校园场景细节,同学与同学间的亲蜜战争,甜美复仇,都很扣人心弦。把看似简单的人事写得很复杂,万事不简单,人人有问题,最后指向最原始的伤害。什么是原始伤害?在禁忌与原始经验中,从出生伤害到家庭、亲人、性别……含括所有最初的亲蜜关系,这些九○年代的陈雪已尺度大开,再早一点有张爱玲、欧阳子……,相隔几十年能再出新意吗?作者的复杂心智在这里得到尽情发挥,重点不在原始伤害,而在加害替身或代理人。这里的败德与禁忌书写是更尖锐的。一种寻找替身或代理人加害的概念贯穿全书,因此出现许多双子意象,有面貌相似,个性类似的成人吴辛屏与颜艾瑟,处境相似的瑶贞与吴辛屏,相互爱慕的中学生瑶贞、吴辛屏与宋怀萱,同是人中龙凤的兄妹宋怀萱与宋怀谷,其中的吴辛屏是双重的替身,也是双重的被加害人。这样的人碰在一起会发生什么事,你应该能想象,喔,不,这只是原先的原先。故事是从律师范衍重寻找失踪的妻子吴辛屏开始,也不是这样,在之前先铺垫他的案主、也是高中同学的女儿娜娜失踪开始,她从国中起就跟干哥哥们上床,以致对方被求偿,我们以为这是故事的主线,是一个少女的浪荡与犯罪故事︰其实真正的故事要到近十页才开始,律师范衍重更有问题「跟你在一起的女人,到最后只会被你逼疯」,他的前妻颜艾瑟如此说,第二任老婆吴辛屏,她们长得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纤细精致的女子,且为婆婆不喜,关系紧张,发展至这里又像是婆媳与家暴故事,然而也不是;大约到四分之一,转换成第一人称,是宋怀萱与小学同学瑶贞的「纯爱故事」,故事一直误导着我们,快到中间主要的事件才浮现,瑶贞之后有吴辛屏,她与宋家兄妹的疑似三角关系,之后辛屏被强暴......,你可理解作者多么小心翼翼铺排情节,一直将故事核心往后挪,这种延迟与充满拐点的技巧,我们通常称之「悬疑」、「曲折」,作者严密地布置情节,并且首尾呼应,对女性肉体的苏醒,也写得小小情色,是魔性的那种。最生动的人物当数一群校园女性,尤其宋怀萱,较不立体的是男性角色,尤其是主事件的核心分子宋怀谷。作者在情节与人物设定,让他们往复杂的极度化走去,能满足读者一眼看不透与吊胃口的心,机巧的情节不但虐人也虐心。▲吴晓乐新书《我们没有秘密》,再度凝聚深邃的观察力,犀利剖下社会切片。(图/镜文学)对于第二本长篇小说,作者力图跳脱通俗,跨过类型,往更深刻的人性描写走去,可说是陈雪与张曼娟的奇妙混合,作者不完全通俗,写作态度一直是严肃的,一般人很难在这两者之间取得平衡,晓乐却做到了。在这通俗与严肃失去分际,得IP者得天下的时代,我心目中类型的标竿人物,早一点的是渡边淳一、山崎丰子,晚一点的是白石一文、东野圭吾,台湾是高阳、琼瑶、侯文咏,升级版可说是「中间小说」,如吉本芭娜娜、井上靖,再上一点是村上春树。另外,我喜欢的两个年轻小说家,也是我投票选出的电影小说奖得主,胡迁与双雪涛,他们的小说水平凌驾IP,之后写出的严肃小说更惊人,谁说写类型跨不过去?主要是长篇小说是时间的艺术,也是慢的艺术。它要求的是想象力,而非幻想力。长篇更是复杂的艺术,是透过显微镜看世界的「钻石孔眼」,晓乐的复杂心智让小说的复杂性得以显现,然而焦点在细节,并非情节,过于「情节」中心走向,人物的刻划会失去焦点与立体的可能,有许多人物是工具性、陪衬性的。那些肉眼看不见的人性肌理,与事物的方方面面,当你放慢脚步,以心灵之眼看世界,将会看到冰山融化中的景象,那梦境般的世界。最重要的不是情节,而是灵魂的重量︰如果你只望着目标快跑,那将只看到目标,完全看不到其他。慢工出细活,这算是我对晓乐的期许,不为IP所限,能够凌驾IP。自身的加入很重要,小说家以曲折迂回的方式介入小说世界,有时比散文更赤裸。晓乐的肉搏战与抓句真的是厉害,也是她的优势,别因写小说就放弃,第一人称永远是扣人心弦的元音。本书中也有写得慢,而较细节的部分,如第一人称自白的宋怀萱,及奥黛莉三人组,三十一副班长,都把校园与少年少女写得很鲜活。如果碰到厉害的制作,这将是优秀的脚本,不管题材角度、议题都很诱人,成功的机率可以想见。台剧正在风生水起,小说与影视结合是双赢的局面,期待晓乐的作品会是这个风潮另一个高点。本文作者周芬伶小说、散文家,东海大学中文系特聘教授
+ More故事亦有其开始之前与结束之后——黄以曦评《再放浪一点》
成英姝的新作《再放浪一点》,是一本关于女人的“我”的小说。但什么是女人的“我”?当女人说“我”或“自己”,那指的是什么?得先有自己的房间吗?是除去性别底蕴、坚守“人”的纯粹内涵吗?在日常、在角色、在关系底,探问“我”,真是可能的吗?当人们说“多爱自己一点”,那是什么意思?或者,更令人费解的,“爱自己才能被爱”、“先爱自己才能爱他人”,又是什么?以及,“永远要保有自我”,那的需要被保有的是怎样的东西,且是由谁来保有?《再放浪一点》成英姝 著出版日期:2020/6/12什么是女人的“我”?在《再放浪一点》,有四个女人,一是书中的“我”,叫爱莫,三十六岁,卡在艺术与商业瓶颈的不得志编剧;一是年轻演员由果,长相和身材俱不尽符合演艺圈标准,发展不顺利,但乐天又努力;一是资深也已退役的演员龚丽莲,念著年轻的风光,找上爱莫为她量身打造剧本,期望再次东山再起;一是跑通告上节目的知名心理学家梁梦汝。爱莫和由果同租一处,龚丽莲为了剧本也跑来一起住,梁梦汝则是该共居生活中时不时出现的友人。表面上,《再放浪一点》是个非常冷淡的故事。这四个女人在都会浮沈,许多挫折、落寞,有几乎成为感动的快乐、更多时候则只是日子淡淡到来又离开。四个人生,故事似乎赋予其间的交集与牵动,但到底是错觉、错解,因为每处辐臻点,仍由每个人的生命轴线各自定义。换句话说,她们紧密且错综地交往相处,但每个生活都是独立的,甚至透有断然的气息。那非关拒绝,非关性格里的乖僻,而仅仅是,她们都拥有某个绝对性的自我,就算她们自己毫未察觉、也不曾由此去强调。四个人,可以有多少种排列组合,书里就有多少可供拆解细究的独立关系,爱莫+由果、爱莫+龚、龚+梁、由果+龚+梁爱莫+由果+龚+梁、……,在并无太多情节起伏转折底,通过整份叠图效应,每个人的轮廓渐渐显明、鲜明,到后来且像是某种执拗,成为了命运般的角色。我们看穿她们每个人是如何来到这一天,而在书页结束后,又将走向哪里。她们都是很平凡的人,这里说的平凡,指那些模板化的表现,即使是抗拒主流、忠于初衷、热爱或失望于生命,即使是不同于通常女性生命历程的毫未牵绊于丈夫、小孩、父母,她们仍是我们绝不陌生的样子:似是而非的人生反省、煞有介事的梦想追寻、关于爱与友谊的入戏唱和……。《再放浪一点》给出一个“自以为可以不世俗,可终究无法不为世俗吞噬”的场景,而在此一时刻,这些女人之于自我审视与评量的诚实,将揭晓,以一般性、共通性处境而言,我们的灵魂在这个世俗里还可能怎样穷尽?是否真有任何价值?别的编剧愿意遵循商业风向,写出叫座且也不一定不叫好的作品,爱莫无法是那样的人;别的女演员忙著医美瘦身以潜规则搏上位,由果不留后路地深潜入一个配角;别的退役演员默默让位,让往事成云烟,龚丽莲却不畏取笑要重新进驻;别的畅销作家拼代言上通告,梁梦汝却更浮沈于无止尽内心戏。是的,她们和多数人不同,但真又有那么特别吗?而到头来,假如特立独行、坚持自我,看起来也没有更帅、反而错过更好的待遇,这一切是否徒劳可笑?还是说,正是由这种不值、这种近乎可悲,反过来提示:叛逆是容易的、作自己是容易的,重点不在这里,而是,反正,面对这样的世界,人从来就输无可输?《再放浪一点》珍贵地勒令关于人生的自主与清明,可以是寻常而当然的选择,它不为了意识形态的演化或争夺,亦绝不保证感觉良好,它只是一个应该被直觉地、无条件地纳入考量的选项。故事里,这些女人或有可爱之处,但也跟其之不可爱,不相上下,成为一个“挂念自己是谁”的人,不为了变得可爱,但也非关不可爱。成英姝的作品里永远有种顽强的虚无,那不是厌世、不是对(反)价值的捍卫、不是“看透”、亦不是“何必看透”,而是一种对于当下、对于此在的执著。怀抱如此执著,之于流转的时间与人世,必然脱落。《再放浪一点》亦贯穿著从那样的由彼个无法成立于任何哪里的视角,对生命的遥遥凝望。小说中有一部爱莫为龚丽莲写的剧本,小说家这样写女主角S,“S有一种超乎常人的神经质,以及各种矛盾,她既敏锐又粗率,她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执拗,普通人都知道该遵守的法则毫不在乎。她的问题很多,却无视于关键的答案,她喜欢装作老于世故,他却觉得她一派天真。她发现自己在学新的事物,……学著当一个新的人,……她觉得自己就像电影里的人物。……现在她的生活里没有别人,没人会提醒她过去这一生的线索,她丝毫不想那些。”不意外,但依然惊悚的是,这部戏中戏里的女主角,或可看为是在将小说中这些女人浮荡又闪烁的状态给重新锚定。她们都是S,她们是电影里的人物,而这是四部分别开来的电影,我们读到的一个屋檐下貌似女性情谊的种种,终究只是幢幢幻影。那部戏中戏像个玩笑或狂想地毫不合理,又任性或挑衅地关闭。它在小说的中间,某意义而言,《再放浪一点》的都会女性自觉旅程,在终点到来之前,早已公布结局:怎样戏剧化的人生、潮浪起伏的际遇,都虚假单薄,像个布景,你配合演了一路,在里面获得一些真实,分享一些真实,但你无法在那里。你是空的。只是,尽管是空的,那些流动的夜晚仍是美的。这份美,是不可能否认的真实,至于那是否让走一切变得值得,不必是同一回事。女人是双层的、多层的。如何标记女人的自我?那是统御著增生繁错的无数自我的更后面、更高的那个“我”。是以,她无法不是透明而淡漠的。《再放浪一点》中的女人,每个都说了很多话,争相表达辩论著心思,但其实那都不是她们的“我”;真正的她们的“我”,漂荡在半空,无可无不可地看著自己说话。那每个女人,越是执著深入就越疏离,越是亲昵就越冷眼与寂寞。当然,反过来也一样成立:她们独自时仍那么温暖、充满关怀,她们和彼此赌气斗心机,越是激烈,就有越多“一起孤单”的感激、包容与爱。《再放浪一点》说,人们一生就像在说一个故事,但这故事又包含著无数个小的故事。故事换了方式去看、去说,就成了一个故事,那么,“故事究竟有没有它自己?”、“那个它自己又是什么、在什么时刻诞生的?”小说家与人物齐声追索。这或者是个文学的提问,但它亦是个存在的提问。当大故事包含著小故事,并非小故事组合成了大故事,而是,当大故事勾勒边界和朝向、牵制小故事的生成与挤压、小故事争竞与求存、而那或者未能改变大故事的类型和格局、却在里头深植了类似情感、价值、幻影与真实的东西。那么,我们还如何正确“看到”这个故事:“它”是小故事的聚散平衡,还是大故事的始终俨然?《再放浪一点》里是数个女人的大故事吗?那些小故事真参与塑形她们各自最后的样子吗?而这些女人各自的人生、以及一部部的戏中戏,又在连动地使那一个终极的大故事浮现?而当换置了故事自己的视角,则“我”是变得悬缺而可疑吗?还是这才是“我”的样子:清明的距离,却有肉身无止地牵扯忙碌,由此在不可测的命运彼边,织就整个对反的模样,是为“我”?本文作者黄以曦,作家,影评人,著有《离席:为什么看电影?》《谜样场景:自我戏剧的迷宫》《尤里西斯的狗》
+ More“既然青春留不住”,不如再放浪一点——蒋亞妮读成英姝《再放浪一点》
我很害怕单一化。不管是一件事、一种称呼、一个版块或一类性别,比如“女性文学”、“女性作家”与“女性书写”(替换成同志亦然),但我明白这些存在,依然有其必要性,因为世界确不存在专指男性书写的“男性文学”,我们只能不断催熟“其他”、壮大“之外”。成英姝的最新长篇《再放浪一点》,距前作《寂光与烈焰》整整四年,男赛车手开出记忆的荒漠,这次的小说主角是三个有欲望、有野心的女性。成英姝只使用了一个进行中的“剧本”,便将三者串连。三十多岁的女编剧高爱莫,一直期待写出畅销剧本,却总是心比手高;五十多岁的过气艳星巩丽莲,将最后翻红的机会压在请高爱莫为她打造的剧本上;最后是二十多岁的Z咖女演员林由果,为了演出机会极尽卖傻、卖疯、卖性感,抛售羞耻。不经意处,有著张艾嘉2004年电影《20.30.40》的女性年龄思考,或许一点1994年王晶电影盛世时期《恋爱的天空》(又作《四个好色的女人》)中的自觉与讥诮,偶尔闪过2013年黄真真执导的《闺蜜》里,少数精彩大胆的生动对白,叠影混搭。说穿了,《再放浪一点》是讲女性的小说,却不该被单一化为女性小说,这是我深以为戒的阅读整理。1990年“布克奖”得主,英国作家A.S.拜厄特说过:“如果要做为一个好的女作家,你首先要是一个好的作家,而不是仅仅和女作家在一起,大家只讨论女性的事情。”这与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曾说过的:“在这个世上,我首先得是一个负责任的父亲,然后才是一个作家。”放在一起看,相当有趣。事情的优先顺序永远是,先是一个怎样的人、才是一个怎样的作家,至于性别,万万不需要沦落为少数族群与偏远地区一般的加分要点。成英姝虽然在《再放浪一点》不断拿针戳出女性的血点,像是谈到年纪时,她写四十多岁女人的屁股,会从短裤下缘垂出,但穿的却不是热裤;可四十多岁也不全然缺点,比如女人拉皮:“都说拉皮就要趁年轻,大概四十多岁最好,拉了能定型,还好看,老了才做,三两下就崩坏了。”幽默的最高级是开自己玩笑,这点成英姝与她小说中的三个女人都做到了(换成男性处理就容易落得政治不正确)。如果就只停留在此,三个女人一台戏,就算再加上一个畅销名作家梁梦汝与时尚设计师维若妮卡,五个女人大搞女性主义,唱得也还是过于单调了。还好,成英姝不需要女性加分,她在《男妲》跟《地狱门》等长篇作品里,已经自证这点。不管是暴力、类型、情色与异色,她都玩过了,所以我们必须看进深处,穿越性别、翻玩意识。大家应该都听闻过维吉尼亚·吴尔芙那如当代夏娃宣言般的“自己的房间”,女性(尤其写作者)要有一个自己的房间,房间需能上锁。不过吴尔芙的原句不只这些,而是:“女性要想写小说或诗歌,必须有五百镑年金和一间带锁的房间。”散文集《自己的房间》出版于1930年前后的英国,作个简单计算,那时的500英镑约等于如今的120万至150万新台币(相近当时英国中产阶级以上男性年收入)。吴尔芙与她“500英镑说”也非凭空发论,刚好是她姑妈留予她的遗产年金。可惜,根据行政院主计处统计,民国107至108年平均年收入,当代台湾女性大约落在57万至60万间,小说中的三个主角大约也不会超过这个数字。当我们都少有“500英镑”年收时,就不再写了吗?答案很简单,不管你是男是女、优渥还是落魄,都得要写。反正生活再惨,小说里得暂时靠海苔片、泡面、豆腐撑过生活的女编剧也宽慰自苦地说了:“几个月接不到工作,明明过著清贫的生活,却一点也没瘦,又是一桩宇宙并非逻辑建构的证明。”编剧也好、作家也好、画家编辑老师都是,拿著笔的一个都逃不了,比起性别,《再放浪一点》的主体,更靠近一群无处可归、无路可出的现代人。这不禁让我想到多年前成英姝在“三少四壮集”发表的短文〈我们都太在意永远〉,她写喜欢的作家:“托尔金的世界是一个放置在真实的凡俗的平淡无奇的世界中的箱子,两者平行重叠,当浓雾遮盖了视线,有时拨开那白色的帘幕,就会置身在托尔金的世界中。有一种电影情节,主角意外或者为了某种目的,来到了另一个时空,大部分的剧情,最后都让他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这也是我在读这本小说的感受,当我在小说世界、他者时空,游历一场后,却发现听到的全是我自己世界的回音与困境。比如,故事的存在可能;比如,美好的总是往日时光。虽然美国小说家劳伦斯·卜洛克声明:“伪造正是小说的核心与灵魂。”而在一众台湾小说家中,成英姝很高程度地展演了她虚构(Fiction)的能力,私小说的座位,即使你拿著她生平门票一幕幕寻找,最多也只能看见经过了离解、脱墨、洗涤、漂白而还魂的再生纸,前人的名字与笔迹,你找不到。她是罕有地认真说故事的人,为我们展演她精心设计的一个又一个“灵晕”(aura)。灵晕就像故事的入场卷,你得透过它才能真正进入故事氛围。她通过小说中编剧角色的困局,狠狠敲击了当代文学一直讨论不休的:该怎么说故事、还有没有故事,以及有没有人还在说故事?于是在小说故事完结前,她忽然花了许多段落定义“故事”:“故事究竟有没有它自己?那个它自己又是什么,在什么时刻诞生的?人的一生说了数不清的故事,这些无穷的故事散乱,充满矛盾、歧义,它们会被什么指向一处,变成同一个故事吗?⋯⋯事实上,每个故事在当下便已完成了,每一个瞬间就涵盖了过去和未来的可能,在那个点上,它已经是完整的了,有它自己的内在逻辑。”成英姝以故事作答故事存在,故事是有可能的,小说依然在说著不同故事与包裹故事,故事里又再藏著些许内在自我。小说随著主线“剧本”的完成,走向结尾,最聪明者显得蠢笨、最痴傻者却看得最清,撕逼的人说不定相知相惜,这样的安排在小说里并不特别,特别之处是成英姝洞悉世情的口吻,当她写道别人教训爱莫的编剧态度时,说的是:“你犯的这个毛病也反映在你的创作态度里,你鄙视陈腔滥调,你对于无论是别人或者自己曾经说过的话都认为没有价值重复,但你以为真理有多少?”过去了,才有来处可以回头,天真过,也才能说世故的语言。我和小说同时惊觉,现在的所有故事,都由“过往”触发至今,就像五十多岁的昔日艳星高谈自己仍有粉红色乳头一样,看似放浪的全是幻梦。每一个小说的角色都困于旧日,尚未发福的身材也好、捧在手心的爱或是充满可能的未来都结束了,于是小说为他们写下:“以为永远记住我们年轻时的样子,仿佛就能回到过去,但过去就和未来一样,从不在默默那里等待。”说的其实是,往日时光,早已远去。“回不去”的不只叫半生缘,方文山为南拳妈妈写的歌里,那年Lara也唱著:“到不了的都叫做远方,回不去的名字叫家乡。”小说中的每个人,似乎也都无家乡、无归途。既然无家无乡(也没有吴尔芙说的百万年金)、既然青春终究留不住(也活不成李宗盛一样的成功大叔),成英姝告诉我们,不如再放浪一点,反正,没有从前了。
+ More这是我们一起见证的大时代——谢金河评《十信风暴》
一九八○年代是我们一生中最丰富的年代,对于一个从校园走入社会的年轻人来说,这是世界巨变,也是机会最多的年代;我在一九八四年到《财讯》杂志社上班,也目击了人生最刺激,也是最具变化的年代。一九八四年,我到《财讯》上班,一面在政大东亚研究所上课。我从政大企管系毕业,没有报考政大企研所,却考入了政大东亚所,当年只有一个冲动,是为了追逐邓小平在一九七八年改革开放的「中国梦」,我预知从文革解放出来的中国必有一场巨大变化。《十信风暴》王骏 着出版日期:2020/7/3那个时候,我骑着摩托车到政大国关中心上课,每天去图书馆阅读《文汇报》、《大公报》,甚至是《人民日报》,也看了很多被禁的杂志,而且,也借出了马列思想、毛泽东思想的简体字版禁书,拿出来到外头影印。我没有出国念书,却埋首在中国改革开放的浪潮,思索着中国的出路。在八○年代,我心中有一个意识,相信中国经济的大浪一定会起来。另一边,我目睹台湾社会的巨大变化,八○年代的精彩是台湾走过一段「台湾钱淹脚目」的时代。我在一九八四年到《财讯》上班,一九八五年日本与美国签了《广场协议》,这个协议一签,日圆开始步上漫长升值之路。我一直都记得,在《财讯》上班的那一天,日圆兑美元是二六三.五比一,从这一刻开始,日圆一直不断的升值,到了一九八九年日本发生泡沫经济,日圆已升至七九.七五兑一美元。在这个日圆升值的年代,新台币也出现了精彩绝伦的巨大变化。当时的中央银行总裁俞国华让台币每天升一分,在八○年代初期,新台币兑美元从四○.六兑一美元,到了九○年新台币居然升到二五.五六兑一美元。在这个台币「一天升一分」的升值轨道下,游资涌入了台湾,于是台湾钱从淹膝盖、淹肚脐、淹鼻孔,等钱淹到了鼻孔,台湾经济也走完最美好的主升段。台商出走,台湾进入蛰伏的三十年,留在台湾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中国的巨浪。八○年代的前期还是蒋经国在执政,台湾爆发了美丽岛事件后,一连串的要求政治民主化的开放浪潮一直没有停止过,台湾也在开放党禁、报禁中被巨浪推着走向民主化的道路。而在这个社会、政治、经济巨变的重要一刻,台湾爆发了十信风暴,这是国泰蔡家金融版图掀起的巨浪,《财讯》也因为十信的深入报导,从此奠定了在媒体业的地位,也是我跟王骏一起见证大时代的最重要交集。一九八四年底,《财讯》有一篇十分重要的文章,我记得这篇文章的标题是〈蔡辰洲何去何从?国泰塑料的过去、现在与未来!〉这篇文章分析了蔡辰洲的政商关系,也从国泰塑料高负债,蔡辰洲从市场上借高利应急,预料国泰蔡家很可能出大事。这篇文章在一九八四年十一月底出刊,没想到在一九八五年农历过年前夕,我记得是二月七日,十信出现挤兑风暴,这场金融大火烧向国泰信托、国泰人寿,那时候的财金经大档头是俞国华,在蒋经国充分操权下,俞国华从央行总裁到行政院长,央行由张继正接棒,财长从徐立德,到陆润康,再加上当时央行副总裁钱纯,财政部次长何显重,这些财经官员都成了《财讯》杂志报导最热门的人物。那个时候王骏在工商时报采访财政部新闻,李孟洲跑央行,一起跑财政部的还有中国时报的俞允之、新生报的吴克刚、中央日报的陈正毅,还有联合报的林雨鑫,我们经常相约一起喝咖啡,一起跑十信的机关,这是我们一起见证的大时代。十信风暴挤兑掀起台湾政经大锅盖,蔡辰洲那时是商业团体立委,他组成了十三兄弟帮,纵横政坛,在立法院形成一股很大的政治势力,连政战系统的萧政之、王升都卷入其中,逼得蒋经国下令调查。在十信风暴的吹袭下,台湾经济面临巨大伤害,那一年台湾的股市跌到六三六点,台湾的经济前景看起来岌岌可危,很多人积极办理移民,觉得台湾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十信的挤兑风暴带给台湾很大的信心危机。没想到大危机也是大转机,谁也没想到一九八五年台股跌到六三六点,不到五年内,台股居然靠着游资推升房市与股市。我记得在一九八五年底的《财讯》社论上,邱永汉先生信心十足地告诉大家「股市与房市,无论景气好坏,将不断的涨升!」我看到这个标题,内心觉得十分不可思议,那个时候台湾社会人心惶惶,大家对前途看法都很悲观,股市、房市怎么可能不论景气好坏继续涨升?那个时候,我还是初出茅庐的实习生,却这么见识了一个大时代,大水淹台湾,也让台湾创造出一个充满巨大活力的蓬勃大时代。不过水涨,也会有水退的时候,到了一九八九年中国大陆发生六四天安门事件,这时台湾股市已涨到万点,正朝着一二六八二迈进,此时经济发展基期很高的台湾,开始有人把目光转向结束文革,经过十几年改革开放奠下良好基础的中国大陆,这是台湾过去三十年的巨大变化。十信是台湾经济与政治发展中,非常重要起承转合的点,那个时候,我们都是还不到三十岁的小伙子。王骏笔锋锐利灵活,他每天驻守在财政部,永远都有第一手的新闻,那个时候的《财讯》也很抢手,很多官员座车后都放着一本《财讯》,从这当中,大家也可以感受到当时《财讯》的威力。这次王骏,又把那个时代他亲眼目睹的十信写成了小说,《财讯》与我也都入镜了,让我们一起重回一九八五年的热闹时代,大家捧着王骏的巨著,一起忆当年,这是很棒的享受。感谢王骏带给我们满满的回忆,大家可以感受到那个时代的俞国华、徐立德、陆润康、何显重、张继正、钱纯,还有蔡辰洲、蔡辰男等国泰蔡家成员在风暴巨浪中的神灵活现,这是我们一起见证的大时代。
+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