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特写】哀乐中年的小说肉搏战——专访庸念尘

【作家特写】哀乐中年的小说肉搏战——专访庸念尘

立刻阅读:《Quarte》庸念尘说话给人过分小心翼翼的感觉,回答问题像倾诉秘密,会先看看四周,再下意识用手遮掩——与他说出口,其实很平常的内容显得反差。在谨小慎微的背后,庸念尘说他最爱的电影都是韩国片,例如奉俊昊,用血性直取社会病灶。 创作者与滋养他的社会,往往互看不顺眼,奉俊昊是一例,庸念尘也是一例。 庸念尘的文字相当简练,这样的写作风格并非偶然,他曾任日文翻译,役毕后赴日求学,返台后在日商公司工作,翻译半导体相关文件,现专职写作。 不同于我的成见——接触翻译会干扰创作语言的「纯净」,庸念尘认为翻译专业术语文件是种训练,帮助他自由跳跃在中文与日文语法间。 「从日文翻译成中文,不只字数会急遽减少,还要懂得断句,对语气的掌握得更到位。」翻译之于庸念尘,宛如搬弄各种词性的方块,是练习「把一个字摆在它该在的位置上」的过程。 少年情怀质变问及最早的文学接触,庸念尘坦言一开始是为了追女孩子。少男情怀驱使他抄写泰戈尔的诗到情书里,后来索性不抄了,自己开始写,一头栽进文学海里,游来游去又闯进小说世界,一路写到现在。 现实与期待的落差,往往造就一颗敏感的心,庸念尘自言:「从小就乐观,但多愁善感。」他的童年在新竹关西的客家庄度过,直到六岁父亲过世,母亲举家搬到士林,「大人说隔三座山就能到关西,于是我天天坐在阳台望著远方。」 过年于童年的他,是凄风苦雨的路途。在寒冬中遥赴新竹,大家族热闹一轮后,再次回到没有同伴的台北生活。这种匮乏与完满的对比,就好比他在BenQ华文世界电影小说奖获奖之作《血汉桥》里写的孤儿寡母——甘伶与忘仇,从相依为命到豁达人生,看似以淡然铸成遗忘,内心却如潮涌不止。 小牢骚撞出大宇宙 谈起自身写作的意义,庸念尘说自己是凡人,不免有挫折,创作是他唯一能发泄的管道。因此,生活小事被放大扩写,长成一片有机的小说世界。 「老实说我是对这世界有所不满才写的。」小至在早餐店前遇到机车乱停挡路,大致目睹酒驾虐婴在媒体上不断放送,满腹牢骚撞出文学宇宙,委屈一笔入魂。 用写作宣泄已是习惯,庸念尘说他出社会后,对世界有更多不平衡的不满,「大家都说台湾最美的风景是人,可是最丑陋的也是人。」愤慨即使有当头棒喝的力道,仍必须用艺术呈现,否则便与酸民无异。转身至小说家,其责任便在揭穿虚伪。「我觉得台湾可以更好。」庸念尘说。 换个角度看,以武侠起家的庸念尘也是见恶行义。本来「为国为民,侠之大者」的语境不复存在,英雄豪杰的不平之鸣已随乱世而去,取而代之的是承平时代里抒情的牢骚。即使庸念尘写武侠,他早早立誓不作金庸传人,「金庸只有一个,再怎么写也无法超越他,以他的套路写下去没有太大意义。」 于是,庸念尘锁定清末民初的镖局与气功,仔细钻研成现代武侠《血汉桥》、《两声雷》,抓准京片子语言揉进叙事,用真实的社会制度与武术作框架,写下不凡的人事。要言之,这是以说书口吻拳拳到肉的考究作品,尤其镖局的炮捶拳或气功都是真正的武术。 原来庸念尘练过半年的咏春拳,便将兴趣与写作结合。于是不平的平凡人挥拳,赫然劈开小说路。 与怪现状肉搏 「比起单纯的运动竞技,击剑更倾向武术。」庸念尘说。 庸念尘动用十九万字铺写《Quarte》(四分位),是台湾少见以击剑为主题的长篇小说。《Quarte》以击剑教练池显龙遭击剑高手以四分位(击剑运动的有效攻击部位分为八,四分位接近心脏位置)刺死作为开场,用骇人情节与推理悬疑手法,铺展出一段段因击剑而生的人物因果,并投射对台湾击剑与社会现况的反思。 说起击剑,庸念尘真的肚腹有经:「击剑相当公平,没有办法靠运气。选手在直线、有限的空间移动,为了在短时间内判断得分位置,每个动作都必须冷静且精准,所以技艺精湛的击剑选手往往文武双全。」 原来庸念尘有个曾是击剑国手的叔叔,自己赴日后也学起击剑,日后更将儿子拉到击剑的领域。然而,越是深入越是涌现无数的怪现状,「有的家长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而让小孩练剑,也有教练会故意留一手,因为他底下的学生有人比较有钱,『那一手』要留给钱付比较多的。」 小小击剑界俨然台湾光怪陆离缩影,怪兽家长与不道德的教练,在在令庸念尘受到极大刺激,整部小说于是有了写实基底。 庸念尘的文学初衷来自少年情怀「为了追女孩子」,如今写的却多是推理与武侠。新作 《Quarte》以一桩命案剑指台湾运动界怪象。写作于他越来越像击剑,只能选择攻击,或思考如何防守——等待下一次攻击机会的到来。 值得一提的是,《Quarte》设定时空背景在2030年代,文明应当因科技发展而跃进,小说人物却回到更原始的肉搏战——在地下斗剑场卸下装备与电子仪器,将仇恨以血肉作为清偿的工具。「谁说未来一定会更好?人性可能更野蛮、更血性。」庸念尘说。这时,他彷彿展现了黑暗面,类似奉俊昊电影的那种。 《Quarte》也反思传播方式与暴力的纠葛——小说人物以「直播」带动人们暴力的欲望,庸念尘进一步点出现今自媒体的矛盾:「自媒体本该是个人化的表彰,最后为了譁众取宠而集体平庸了。」点击率至上的时代来临,跟风使世界变得单一。问他也看直播?他说自己会跟儿子一起看「馆长」。 击剑作为小说的引子,事实上要揭穿的现世裹在内核。庸念尘说:「《Quarte》设定在近未来,不仅是对当下的批判,更是提醒:我们要的是什么样的未来?」 当抄著泰戈尔的文艺青年成为过去,血气方刚或许不再,但庸念尘对黑暗的人性施以血偿的文字技艺,宛若击剑在直线前进的空间里一对一对决。 「击剑是无法遁逃的运动,你只能选择防守或攻击。」庸念尘执起他的笔向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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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权迷雾里的说书人:专访黄国华《鬼魅豪宅》

金权迷雾里的说书人:专访黄国华《鬼魅豪宅》

立刻阅读:《鬼魅豪宅》一个幽灵,资本主义的幽灵,在台湾高楼起高楼塌的废墟里游荡。这是黄国华撰写《鬼魅豪宅》的宣言了。黄国华的作品很现世,但常常闹鬼。新作更直接把鬼搬上台面,鬼魅是小说里挥之不去的惨淡前景,也是他亟欲除魅的对象,房地产神话。 「越正面的东西,骗人的机率越大。一般人对生活很悲观,所以看到曙光看到浮木,赚大钱的财经讯息,就会勇往直前。我跟一般人相反,对生活很乐观,但对财经这种东西不会抱希望。」黄国华这样总结他的人生与这本小说,还嘱咐我:「你要写采访是吧?这就是最好的句子。」访问他,在一句话两段内就能结束,因为黄国华习惯直球对决。 不过,「鬼」从而何来?我眼前的除魅者,又是怎样炼成的? 看不惯假道学,开部落格吐槽点开黄国华的部落格,他这样自我介绍:宅男一枚,台大经济系毕业,在金融交易圈打滚数十年,当过交易员、研究员、操盘手、交易主管,乃至副总。2006年开辟部落格,「部落格聚集人气后,遂引发过去成为『文艺青年』的年少轻狂的梦」,开始写小说。 他最著名的「台北金融物语三部曲」——《内线国度》、《金控迷雾》、《潘朵拉商人》,皆以「叶国强」为主角,看他从底层交易员一步步向上攀升,既是金权结构的一分子,又与之对抗;加上《交易员的灵魂‧故事版》,俨然是小说版的台湾金融改革(黑)历史。最新的《鬼魅豪宅》,同样有叶国强这个角色,只是这一回退居二线,让人猜不透他在这次的金权游戏里是玩家还是庄家。这一系列的「叶国强宇宙」,堪称金融版「岛耕作」,足以拍成台湾长久以来缺乏的商战影集。 黄国华直言不讳一开始是不爽台面上的财经专家,刚好遇到社群网站兴起,就开个部落格亏他们,「嘴巴上仁义道德,实际上很糟糕。金融界嘛,不正经很正常,但不要把自己塑造得很高洁。」 在圈子里打滚的明白人要吐槽不难,但从吐槽进化成小说,就得花不少苦心。黄国华部落格写了一两个月,便开始把投资原理包装成短篇故事,短篇故事写著写著,看到山崎丰子的《华丽一族》,还拍成电视剧,心想自己也能写这样的小说。 「我的第一步是找台湾有没有类似的作品,结果发现一本都没。」至于为何没有?黄国华认为是因为在台湾写金融或商战小说这件事,说来有点「尴尬」——对熟悉金融的人来说,写小说的诱因太少,赚不了钱又会得罪人;对非这个领域的人而言,又缺少相关知识。 四十岁开始写小说,黄国华遇到的最大困难是——文笔太差。他说自己大学国文三修靠暑修才过,实在没办法。因此,黄国华等于从头开始学「写小说」是怎么一回事。他花了十年工夫,写了一千多篇书评,别人读小说是为了休闲,他是为了研究。「读任何东西包括小说,都要有收获。」是黄国华的阅读之道。 他分析每本小说的结构与情节,例如故事要怎样推进?怎么埋哏,什么时候哏要出现,读者才不会忘记?此外,写作随时有两大本辞典在侧,就是怕词汇量不够,「例如写兴奋这种情感,我发现自己只会『兴奋』这个词,于是主角每隔两三句就开始兴奋。」 转行写作会不会辛苦?黄国华每天写两到四小时,辛苦的只有灵感太多,体力太少,「我现在一年出两本书,真要的话,可以一年八本,但这样读者会破产。」黄国华自估他的读者在一万人上下,他不喜欢「小白读者」,也没打算吸引年轻人,因为其小说有一定阅历门槛。他的逻辑是:「全台湾人有一千万人知道你,书只卖一千本,岂不是很糗?有两万人知道我,其中一半的人会来买我的书就好。」 避免人生走下坡,就要换一座山爬 黄国华做任何事都像投资,包括阅读与经营读者,务求有所收获(照他的说法是:含金量要够),同时能有最大效益。转行写小说,也是如此。后悔,或许不在他的字典里,因为他做决定之前,都已想好下一步会通往哪里,那里又有什么等著他。 黄国华坦言,头两本小说写得不怎样,「但没关系,反正永远都有下一本。」开朗的创作观,一如他看待人生的方式。黄国华不喜欢循规蹈矩,待在舒适圈对他而言像慢性自杀。他的逻辑是:已经成功的事,重复就没意义;到顶峰之后就是下坡,避免下坡的方法,就是换一座山爬,「我希望我的人生都在爬坡。」 「在一个位置死命撑著,根本是妨碍地球自转。与其在旧环境活著抱怨,抱怨活著,不如起身改变。」这是黄国华告别办公室舒适圈的心法。因此,他从不抱怨人生选择,唯一抱怨的只有五年前台北市长投票投错人。 黄国华习惯告别旧有,让自己永远处于动态,也坦言不喜欢有人告诉他该怎么做,从小到大没什么人生导师,无论在校园或职场皆如此。一定要自己试过一遍,磨练一次,痛过一回,「如果我那么听话,大概就会去读军校,因为我高中成绩很烂,但联考时靠闭关两个月考上台大,学校为之轰动。校长不想承认这件事,挂红榜、登报都略过我。」 我问黄国华会不会觉得自己不适合台湾的教育体制?他反称自己是得利者,「因为那些乖学生要乖三年,我只要联考痛苦一次就好。」 官商勾结,小说内外真实上演 从台北金融物语三部曲到《鬼魅豪宅》,黄国华不断拆解金权游戏的运作,《鬼魅豪宅》以紧咬「合宜住宅」弊案而当选的市长,为了连任推出换汤不换药的「和谐住宅」为背景。方法是将征收改为与企业、学校洽谈捐地,各方人马包括掮客、建商、政府土木单位促成公宅落成;表面上人人都是赢家,实则人前手拉手,背后下毒手。这个「和谐版」(抹去任何反对声音)的公宅计画,最终毁天灭地。 官商怎样勾结,私相授受,在《鬼魅豪宅》里有清楚的「步骤」,例如开发顺向坡。虽然法律禁止顺向坡建设,但「怎样测量顺向坡」又是一个问题——一个可以绕过的问题。 又如原订四百户的公宅,在市长「加码」下,变成近一千户。小说主角规避法规,干坤大挪移生出近五百户来,买公宅的民众还觉得自己赚到了。凡此种种,玄机无穷,但黄国华不认为自己写出了什么惊为天人的内幕,「这些其实都是一般人能掌握的资讯,网路都查得到,但大家觉得没意义,或是出现在不同新闻中,一般人无法将它们连结起来。」 房地产,是台湾最大的宗教 《鬼魅豪宅》有一组极为警世的对比,好几个角色花了大半辈子一千多万的积蓄买房,其中一位角色则把钱用在出国学技术。小说最后,买房组因为和谐住宅被卷入不可逆的灾难,只有不买房的角色笑到最后。 买房,还是不买房?显然是个问题。我直接问作者本人,黄国华的答案是:量力而为。如果真要买房,至少等到四十岁后再买。何解?黄国华说,据统计,一般人创业多在三十六岁左右,也就是说到了四十岁会有一笔小钱,有了余钱再买房;在此之前,不如把钱拿来投资自己。 乐了业,再来安居,黄国华是过来人,他自己也背过房贷。当时他一个月薪水三万六,本来住中和,跑到内湖买预售屋,要交屋的前两周身上没钱了,户头只剩下五万块。他说他当时烦恼到一夜白发都逼出来了。后来跟银行贷款四十几万,又去做融资,搞到一百多万,「当时我想这关能过去就过去,没过,就毁了。」最后黄国华顺利交屋,但身上贷款五百万。为了这五百万,黄国华只好跳槽,「我运气很好,一两年就把五百万还完。我算了算,如果我没有赌这一把,大概去年才把房贷还清。」 安居乐业可能是谎言,房市神话又何尝不是。黄国华说他在2007年决定写《鬼魅豪宅》,2013年开始动笔,设定改了十次以上,其中一版很超现实,写人类变成白蚁,房子可以吃,就是为了凸显台湾人对房地产的执迷。 「房地产是台湾最大的宗教。我写这本小说,不怕得罪建商,不怕得罪政府,只怕摧毁了买房的人的信仰。你想一个薪水三四万的人,缴完房贷过得苦哈哈,他唯一的盼望就只有房价好。」彷彿就算人生过得低限度,还是能跟房市一样蒸蒸日上。但海市蜃楼再高,终是幻觉。 黄国华仔细为我讲解高房价的陷阱所在,「房价高,对大部分人来说都不是好事。因为房价涨,地价税、增值税也会涨,如果你只有一间房,每年就会越缴越多。更严重的问题是,房价涨到未来你的小孩买不起,长大后只好跟你一起挤,就会影响未来社会家庭结构的组成。」也就说上一代人十八岁出远门,二十几岁打拼成家,已不复见。 那何以有人选市长,政见之一是开放陆资买房炒房价,最后还能顺利当选?黄国华说,因为大家都幻想自己是有钱的那一方,不会想到自己会变成受害者。诚哉此言,最后我们都成了受害者。 除了房价,公宅政策也是黄国华讽喻之处。小说主角叶国强想活化私立学校土地,释出资产盖房,并减少私校过剩,透过供给面解决房价问题。黄国华直言这个想法是错误的。惨的是,这也是很多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官员会有的想法。「房价没有东西可以炒就不会涨,房地产不是物以稀为贵。」 我问黄国华,叶国强——这位连续出现在他不同小说中的人物——是真有理想,想解决房价问题吗?黄国华说,他是真的相信这一套。这或许比叶国强是个小人来得悲惨,因为叶国强的理想尽管不切实际,却已是台湾的进行式。 在小说里藏针,适时刺一下读者 谈多了小说的沉重处,黄国华话题一转,说很多读者会「冠名赞助」他的小说。原来《鬼魅豪宅》每个人物都是取用读者的名字跟身分,「想名字太辛苦,我就在脸书上征求『冠名』,很多读者乐于提供,故事怎样恶搞都没关系。」例如有一对夫妻连袂冠名,结果黄国华把人家写成了外遇者跟小三。书中要角陈星佑也是真有其人。我说这个角色的下场不大好,黄国华说那位读者很开心,因为他帮他实现发大财的梦想。 除了自动冠名,小说还有不见名的影射,里头出现的若干政治人物及事件,都可寻蛛丝马迹。例如险胜选连任,喊出「两岸一家亲」的市长;出租房产给大学当宿舍,还违法扩建;茶叶罐塞钱,当作贿选手段。黄国华说他习惯混合真实人物再拆解,「现代人读小说不喜欢看到政治控诉,控诉要像针,轻轻刺一下,让读者在阅读的舒爽中偶尔感受到痛就好。」 《共产党宣言》也用鬼魅召唤读者,最后「要全世界无産者,联合起来!」黄国华笔下的房市鬼故事,则要普罗大众小心资产家的谎言,甚且,一不小心,你就得靠谎言过活。身为金权游戏的前玩家,他用说书的方式,将你我都熟悉,但绝对没上心的金管警语「投资一定有风险……」化成台湾的近未来预言。不过言者谆谆,听者藐藐,《鬼魅豪宅》的未来,仍在靠近中。    近未来醒世巨作 鬼魅内幕全面启动  【购书连结】博客来 https://bit.ly/2YID5fv     博客来独家书封签名版    https://bit.ly/2Hs2qEL金石堂 https://bit.ly/2LXtnEn     金石堂签名版 https://bit.ly/2WyCSPi诚品  https://bit.ly/2YDpMg6读册 https://bit.ly/2VMXJx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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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写正史,唱罢秋坟:专访志怪小说家无患子

歪写正史,唱罢秋坟:专访志怪小说家无患子

立刻阅读:《次柳氏异闻之虫缉丝》提到唐朝,萦绕多数人脑中的,或许是《黄金甲》里目不暇给,彷彿唐代低胸装爆款的侍女形象,或《狄仁杰》电影中的七彩宝殿,以及《妖猫传》人妖不分的冶艳气象;观众的眼界大抵都因中国影剧的天文预算而被撑好撑满。然而,唐朝还有其他面向,没那么堂皇,多了点人味与落拓气息,出于幻灭而遁入人间——无患子笔下的「次柳氏异闻系列」。 「次柳氏异闻系列」以晚唐为背景,描述文人柳飞卿一次次奇遇,落拓王朝里的落拓书生,悠游国境,屡遇奇事,既像《阴阳师》搭档,又带有《聊斋》式人与妖的羁绊。同时,因为无患子学史出身,让小说不但有故事也有考据。参杂物质文明构成的庶民史,便是该系列的一大特点,例如《染轻容》里的丝织史,《十八骨伞》谈及萧的制程与来历,《缚红丝》开篇便是国都长安的建立与兴衰,还有《青丝曲》提到的上元节风俗。 学史出身 想让读者看到古代庶民生活「我想让读者知道那时候的人是怎样过活的,所以不喜欢写王侯将相,历史课本上都是帝王成败的政治史,无法让大家看见当时的庶民。」这是无患子以历史为背景写作的原因,与特殊之处。无患子现居香港,在学校里教中文。她在台湾出生,大学到香港求学,毕业后曾短暂当编辑,之后赴北京读语言学硕士。 因为出身文史,她的小说不但结合唐朝历史与中国志怪传统,行文更带古风。我好奇小说叙述与对话交杂文言文,会不会吓到读者?无患子表示,这确实造成门槛,使她的读者多集中在文史相关背景,也有很多人表示看不懂,不过这也让「过了门槛」的读者能快速进入小说时空。头过,身就过。无患子也承认,以前编辑都会拜托她不要掉那么多书袋,下场便是洋洋洒洒的历史段落被删,或退居注解。 不过,这样的历史训练也让无患子看影剧作品常常觉得「卡卡的」。「很多人看唐朝会觉得只有爆乳,其实就中古生活史来看,很多影视作品还是有落差。例如我看描述唐代的作品常会吐槽当时没有椅子,很多戏剧却出现拉开太师椅的桥段,这时就会怒关电视。或是台词出现『经济』、『社会』这些民国以后由日本传来的中文词汇。服饰上,唐代其实不会穿粉色给人娇嫩感的装扮,例如粉红配鹅黄,而是对比很强烈的大红大绿,或蓝白配。」语言构成通向小说的道路,小说里的物质描述则是让读者沉浸的铺垫,无患子显然深谙此理。  爱看杂书 透过落拓文人呈现不一样的唐代 无患子表示,小说里的历史知识多取自书本,包括第一手资料,也有很多来自古人八卦板,自言阅读脾性广杂。采访当时,她正沉迷马未都的古董鉴定节目,还说:「看著看著就写成了小说。」她在《地府皇家联谊会》里,便让永乐皇帝跟雍正皇帝斗嘴。永乐皇帝笑清朝仿造的斗彩鸡缸杯,自豪明代的鸡缸杯之红是鸡冠色,到了清朝就仿成了红枣。 虽然无患子以志怪小说家成名,但她最初其实是以言情小说出道。「我的写作始于国高中,那时租书店还很盛行,常常会借言情武侠来看,看著看著便开始写。大一在出版社出过武侠言情。大学以后,言情小说没落,稿费也变少,后来又被编辑嫌我的作品武侠太多,言情太少,所以才改写神怪、奇幻。」我说那何不让人与妖物谈情说爱就好?无患子说,当时编辑不接受人和妖谈恋爱,因为这表示没办法修成正果,也不能写BE(Bad End),因为读者不喜欢。种种框架让这个文类愈做愈小。 租书店与BBS文化,是开启无患子创作道路的两个关键词。「我第一篇奇幻作品就是PO在BBS上,无聊时很常看PTT的古人八卦板『gallantry』。」同时,无患子喜欢看杂书,藉此扩充小说的资料库,像是古代城市建筑、占卜之术、骨董鉴定等,「累积到一个点就会碰撞出故事。」 唐代有何吸引人之处?无患子说,她喜欢看《太平广记》,唐代的开放与兼容都可在此见得,因为中国文化在宋以后趋向收敛,尤其是对女性的态度。然而,无患子说唐代不像影视作品里呈现的全然光彩,有其幽暗之处,「唐代良庶还是很分明的,有贱籍之分,彼此不能跨越;胡汉也没有想像中融合,士人阶级不可能像小说里一样娶胡人女子为妻。」 为何将小说背景设定在晚唐?无患子说,那是大唐荼蘼之时,许多阶层往上提升,更有许多人往下坠落。「许多以古代文人为背景的作品,主角一登场就是考上进士,正等著寻花问柳,但我想写的是低层士子和平民的生活。以前者为例,他去参加科举,要住在贡院里,一人一个小房间,要在里头待上两三天,吃喝拉撒都在那。一般写才子的作品,看不到这样的过程。」因此,柳飞卿就像一个旁观者,目睹晚唐沉浮。同时,他出入青楼。对此,无患子解释,「如果他是一个会去跟道士抓妖、爱管闲事的主角,就不能太乖,一定要有好奇心,又耐不住寂寞。」 无患子为我解释当时青楼女子跟文人间的互动,「就像你想款待一些有头有脸的朋友,选择高级招待所,因为你要招待他们,又不想太正式,想找一些女孩在旁边喝喝酒聊聊天,但也不是low到直接抱到床上。简而言之,就是可以『松一下』,又上得了台面。」因此,各有特色的青楼女子也是「次柳氏异闻系列」常见的人物。 喜扮古装 人生也像志怪小说无患子喜欢扮古装,点开手机,尽是不同历史背景的古装打扮,谈起什么朝代该怎么穿,无患子话匣子便停不下来。访问近尾声时,无患子点开手机,为我们展示一张张她的古装扮相。原来无患子常跟读者变成好朋友,有一个读者专门研究古代服饰,还曾考据马王堆的衣服,自己做来穿,两人便一起讨论古书里的服装现实中该是怎样。 无患子以唐中宗女儿安乐公主为例,「安乐公主在史书里的形象是很奢华的,她会穿所谓的『七破间裙』,有人说是把七块布缝起来做裙子,但我跟我朋友觉得只是七块布,哪里奢华?后来才知道以前的布只能织一定宽度,『七破间裙』其实是把很窄的布裁成七段,再把很细的布车成一个裙子,透过精不厌细让人看到她的身分地位。」 谈著谈著,翻到某张照片,无患子不小心笑了出来,原来是她到北京参观长陵时,穿著古装走过甬道,被后面的游客误以为是鬼物。随后,一旁的编辑请无患子盖合约,她拿出一个像玉玺的印章,说是读者刻来送她的。我说这很像干隆在各式字画上盖章表示「到此一游」,无患子爽朗一笑说,正是这个意思。 看著无患子手机里不断变换的大唐仕女照,还手拿帝王玉玺,我想起一开始问她为何如此热爱唐代?她只说:「或许我上辈子是唐代人吧。」到头来,无患子本身也像《太平广记》里的一则志怪故事。女子的精魄游荡千年,带著上一世的记忆,再赋人形后变成小说家,乐此不疲的向读者说著她所经历与她脑中妖异生汁、丰饶多情的历史。  看更多》 【深度书评】小部|灿烂如黄花的晚唐,白衣书生的传奇异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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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下见实相,创作是修行——专访《梵天变》作者高永

笔下见实相,创作是修行——专访《梵天变》作者高永

立刻阅读:《梵天变》摊开现年53岁高永的资历,台湾少女漫画授权日本第一人,曾获金鼎奖、漫画金像奖,还当过漫画工会理事长,看似洋洋洒洒,快意人生。然而,高永说起话来语速缓慢,话与话之间有一大片留白,一点也不像自信满满的成功人士,反倒常谈因缘、因果,彷彿一切都是天注定。他只是把它们画出来。 提到高永,读者多会想到其代表作《梵天变》。访谈后,我才知道《梵天变》于他,是一生的纠结,从九○年代创作漫画版到现在改写成小说;不仅是日本主动要求少女漫画授权的首例,使他坚持创作的关键,更是他获父亲肯定的契机──尽管最终未如人意。 甫入漫画界就后悔高永出生于台中,16岁就获得小咪漫画新人奖,后考上政大法律系。1987年于《欢乐漫画半月刊》正式以《焚梦》出道;1989年《梵天变》于《周末漫画》上连载;1994年《梵天变》正式推出日文版。其后有《恋爱的季节》、《星座刑事》等作品;2005年担任台北市漫画从业人员职业工会理事长,持续创作至今。 高永16岁就获得漫画新人奖,虽然起步甚早,但仍面临兴趣与父母期待不同的天人交战;父亲期望他成为法律人,他却走上专职漫画家的道路。 高永有九个兄弟姐妹。众手足中,父亲对他期望最高,要他朝法律界发展,并赴日深造。不过高永大学毕业后决意成为专职漫画家,父亲对此很不谅解。讽刺的是,仅过一年,他就想放弃漫画创作。「当时我收到许多读者回函,大部分都是骂《梵天变》画得很烂,或是根本看不懂我画什么。」加上周刊一星期十六页的庞大工作量,又遇到稿费莫名消失,使高永一踏入漫画界,热情就急速消磨殆尽。 我问高永如何坚持下去?他说是知道有读者说《梵天变》让他对佛教产生兴趣,以及《梵天变》推出日文版的一剂强心针。当时,他兴冲冲将此事告诉父亲,却换来父亲冷淡回应,高永说:「那一刻我的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 高永父亲生长于日本时代,不识国语,自始至终都不明了高永在画些什么。 创作《梵天变》究天人之际 1989年《梵天变》开始连载。高永说《梵天变》始于高中历史课听到西方考古学家到敦煌盗走许多文物。这段失阙的历史让他浮想联翩,但难找到切入点创作,所以转向另一段历史——魏晋南北朝的南梁武帝与侯景之乱。 高永说,历史上恐怕找不到第二个如梁武帝醉心佛法的皇帝。梁武帝五十岁后禁女色,每日仅一餐豆羹糙米饭,还为百姓设救苦斋,以身为祷。侯景起事,天下大乱,梁武帝仍虔诚如昔。然而,诸佛又赐与他什么呢?令人讶异的是,梁武帝没有长命百岁,反倒招致神州动乱,最终饿死宫中。 《梵天变》 以南梁为历史背景,并转化佛教经典角色,例如「提婆达多」 在佛教经典中形象负面,然而高永将他塑造成舍身保护「阿难陀」的角色。佛道与人性的拉锯,是环绕《梵天变》的一大主题。 梁武帝一例,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还是他其实做错了?诚哉天问。因此,高永想透过《梵天变》「见盛观衰,究天人之际」。至于《梵天变》的「变」字,指的是佛教通俗化后,成为文学体裁之一的「变文」。高永夹杂史实,构思人物与佛教题材,述说「关于梵天众生的本生谈」,即是漫画名称的意涵。 高永大学时参加佛学社团,便把这段经验放进《梵天变》,让读者看到佛教中国化的「世俗之处」。小说中,原本该专注修道、众生平等的教团,却有极力维护权威的教团长老「迦叶」;「阿难陀」甚至脱口说出:「僧团内部百病丛生,权力斗争厉害,我不知道我求得智慧法门还有多少希望……」 另一方面,他转化佛教角色,使佛教经典中极度负面,有「名闻利养、害佛恶行」之称的「提婆达多」,在《梵天变》中成了舍身保护阿难陀的角色。人性与佛的分际,也在高永笔下显得模糊。 毁灭也是重生之时 高永的人生也充满「变」。他获《梵天变》日文版激励,继续创作,但2007年因长期日夜颠倒搞坏身体,于2008年底暂停所有工作,投入健身。这期间他除了创作《梵天变》小说,也动笔科幻推理之作《记忆感应师》。 高永说,《记忆感应师》是他想体现《破案天才伽利略》汤川学运用科学来分析各种超自然案件的神采。我好奇问他为何不在《记忆感应师》中著墨更多男女情爱?高永说:「这跟你不会看到福尔摩斯与华生谈恋爱一样。推理小说只要专注案件就好。」 访谈中,高永不时翻开《梵天变》单行本,为我指出那时的画技多生涩。我问高永,是否想尝试时下流行的萌、伪娘等元素?他喝了口热巧克力,便摇摇头表示:「读者跟市场永远难以预测,创作者应该要打造个人风格而非模仿,并不断思考『角色追求的理念或东西是什么』?」就像《梵天变》中的提婆达多与阿难陀,各有各的理想与宿命。他们奉献一生去追寻,高永则画下其轨迹。 钻石与黄金的实相 我问高永对有志于创作者有何建议?高永只说,那些经验都是老生常谈,「如果想赚钱,与其画漫画,不如去创业。创作者唯一能依凭的,只有想成为创作者的『意念』有多强。」 「我的嗜好就是画漫画与写作,无论什么媒材,都是满足我『说故事的欲望』。这股欲望驱使我精益求精。」然而他也不忘提及切身之痛,「很多创作者赶稿没日没夜,搞到身体很差或早逝,唯有活得健康长久,才能坚持到创作被人看见的那天。」 或许是接触佛教又历经病魔磨难,又或是真的五十而知天命,高永已能泰然看待事物,不再因想不到精妙的对话而睡不著,也放下过去担任漫画工会理事长乃至家庭的种种纷扰。他说,「世俗间的名利是短暂,你个人的修行是否圆满才是重点。」 访谈最后,我问高永《梵天变》未能获得父亲回响,是否有些遗憾?高永说,「父亲去世后,我梦见他在老家,变成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向我招手。这也许是他原谅了我,没有走他替我安排的道路。也许,那一条法律路通常被世人认定比创作更有社会地位跟尊严,但在我心底,钻石与黄金的实相无法比较。」 何者是黄金,何者是钻石?高永没有明说。或许它们的实相一样,既无比较,便无庸人自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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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特写】当女孩成为碎心的搜捕者——专访《脑科学事件簿》亚苏

【作家特写】当女孩成为碎心的搜捕者——专访《脑科学事件簿》亚苏

立刻阅读:《脑科学事件簿》  采访亚苏这天,是乍暖还寒初春里难得的日丽时候。暖阳混著他平稳的声音,轻柔的领我们踏出盘旋在盆地之上,教人生厌的低气压。 亚苏早到我到达之前便在咖啡馆坐定,但我没料到眼前这位穿衬衫理平头,笑起来有点像哆啦A梦的男子正是亚苏——十多部罗曼史与GL爱情小说的作者。本尊性别与作品给人的感受有著强烈落差,应该是初见亚苏的第一反应。事实上,亚苏还做过线上读者调查,有六成读者以为「他」是生理女生、性向女同。 成为专职作家前,亚苏在家附近的板金零件厂工作,「我爸因为工伤需要长期看顾,妈妈年纪也大了,所以我辞职在家边写小说边照顾爸爸。虽然是责任担子,但也让我完成了想做的事,互相成就。」 被姐姐的罗曼史小说推坑亚苏家除了太太、爸妈,还有位姐姐。姐姐在他的创作之路上更是扮演神奇的推手——是姐姐书柜的罗曼史收藏让他「入坑」,「那天我跟同学在电话里聊完网路游戏,觉得有点无聊,转头看到姐姐之前推荐我看的罗曼史小说,就拿起来看。结果一周后就把书柜上的都看完了。接著,就换自己写。」 因为接触罗曼史小说开始写作,亚苏说自己写女生动作、表情的词汇比写男生多,带入感很强,「会把自己当成女生在写」。为了精准描绘女性,他「苦读」时装杂志,所以分得出鱼口鞋、缎面高跟鞋,以及怎样的耳环适合老婆。有次,他和男性友人逛夜市,想买礼物给太太,在小摊前选了方形贴耳耳环,让摊贩老板非常惊讶居然有老公记得太太的耳上风景。 除了姐姐的「推坑书柜」,已与90年代同成历史记忆的漫画租书店,也是亚苏的阅读来源。2000年左右网路兴起,租书店从顶峰滑落,亚苏开始在网路上发表创作,「我对读者订下一个基本责任,就是 po 出来的作品绝对不会弃更,不写悲剧结局。」 没有悲剧结局,可不表示故事不虐心。《脑科学事件簿》共计四部十六回,其中不乏生理或心理的创伤,甚至是死亡。疑云重重的死亡案件全靠两位拥有逆天美貌的女性,一手调查死亡原因,一手循著生者的破碎之心,拼凑事实真相。 携手绘师塑造角色 小不忍绘制的《脑科学事件簿》双女主汤英理、周靖琳。 两位胆色过人的女主角——汤英理与周靖琳——与她们之间的化学反应,是初读《脑科学事件簿》最令人惊艳者,也是亚苏创作用力之处。 其中,汤英理是脑科学专家,脸上总挂著副大眼镜,穿黑色萝莉风长纱裙,脚踩高跟鞋走进刑案现场,乍看非常超现实。亚苏透露,汤英理的外貌是他想到《掟上今日子的备忘录》中的新垣结衣时决定的。至于哥德式萝莉塔装扮,其实有武装意味,「黑色象征她过往的阴霾,同时表示理性、让人猜不透。哥德萝莉塔风,则是考量绘师小不忍的喜好。」 当初作品上线时,小不忍主动联系亚苏,酷酷的丢下一句:「你需要绘图的力量吗?」两人的合作于焉展开。「他很喜欢哥德风华丽的服装,也很会画,所以我就想写个主角给他画,像我这样有良心的委托人很少见吧。」亚苏笑说。 相对于汤英理,周靖琳是感性代表,心地柔软;虽是忙碌的刑警,却不怕麻烦的把手机号码给受害者家属,也总把受虐孩童的伤痛往身上背。《脑科学事件簿》便以她为引线,一次次爆破,炸出悬案的真相,也融化英理冷若冰霜的心。 当书写变成同理的方式 在《脑科学事件簿》以前,亚苏的作品有《兰沐清泉墨含香及其番外》、《老师外带》、《我的房里养了只笨蛋猫》、《穿越云空恋上妳》等,跨足古装罗曼史、GL、轻小说,《脑科学事件簿》则是他定义第一部具有推理色彩的GL爱情作品。少了爱火燉煮、床笫缠绵的戏码,改写尸体刑案会不会不习惯?他坦言的确需要充足准备,但这是必要的,「言情小说走到现在这样,一定得写新的题材。」 就台湾言情小说的发展脉络来看,从2009年禾马出版社开辟以中国言情为主的「众书系」,2012年龙吟出版推出具中国网路言情元素的巨篇作品「原创爱」书系,并结束本土言情小说征稿。本土言情发行便一路式微。 研究言情小说的林芳玫教授认为,「大陆原创小说透过耕林、狗屋等老牌言情小说出版社进驻台湾言情小说市场,形成新罗曼史现象。台湾本土言情小说不乏有本土作者,如惜之的《大周宠妃传》尝试长篇言情小说书写,但现今的长篇言情小说,仍明显以大陆原创系列为主。」市场的改变,直接影响了亚苏的写作方向。 亚苏认为台湾不乏模仿外国风格的言情作品,可是取材自真实生活的较少,所以成为他后续的写作方向。「从《老师外带》的读者反馈,我了解:作品能与读者的成长经验产生共鸣,相当可贵。把作品与时事牵连,不见得要反思或批判,作者也可透过作品的反馈,呈现读者对议题的想法。」 「从林奕含到 me too 运动,社会才惊觉有这么多女性受害不为人知。我喜欢写女性角色,得以站在女性的角度去思考,便想像自己面对这样的事情又会如何。」因此,亚苏在《脑科学事件簿》里花不少篇幅写性侵所造成的毁灭式伤害。回到男性身份,他也想对可能铸下错误的男性说:『停下来吧,难道你真不知道这样会对她造成伤害吗?』」 亚苏写作《脑科学事件簿》时参考大量相关书籍,便是为了型塑汤英理这名天才科学家。各单元的探讨的心理、脑部创伤议题,也由此而来。 《脑科学事件簿》表面上是一桩桩命案,其实每桩命案的凶手都来自一个破碎的心,一个破碎的心带来更多心碎的故事。解决案件的汤英理与周靖琳,同样有各自的创伤,包括挥之不去的童年阴影与原生家庭的灾难。由是,《脑科学事件簿》追缉凶手也修补人心,两个破碎的心如何对抗豪猪理论——想彼此取暖又为彼此的硬刺所伤——依偎,成为小说最终的谜底。 如同小说写道:「这一刻,靖琳彻底发现自己错了;汤英理不但只是理解凶手的心理,对于受害者,总是带了一份旁人不易察觉,却真实存在的温柔。」这一刻,我确实被亚苏说服了。 百分之百的爱情小说 小说里有这样一段,当汤英理发现案件追溯期限已过,并没有为自己可能的徒劳丧气,而是选择擦掉眼泪,戴回眼镜,说:「我只希望检方所提出的这些事证,能够还原所有事件的真相。告慰死者,也抚慰受害者家属遗留在心头的创伤。」 真相的力量或许教人存疑,然而小说里英理与靖琳面对粗砺的现实,仍选择相信「真相才是救赎的最佳解药」,这样共同的信仰也让她们找到彼此。小说最后,读者会发现亚苏依旧信守承诺,给了我们一个快乐结局——不论过程有多心痛。因此,《脑科学事件簿》也是百分之百的恋爱小说,只是公主不一定需要王子,她需要的是一位能逆悲伤而上的公主——或者,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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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特写】后机械复制时代的灵魂火花                    专访《完美人类》游善钧

【作家特写】后机械复制时代的灵魂火花 专访《完美人类》游善钧

立刻阅读:《完美人类》读完《完美人类》,我想像游善钧是重度科技迷,为了比其他人先抵达未来,会想尽方法取得最新的科技产品。然而,当游善钧走进咖啡厅,我还是吓了一跳。他身上没有任何最新的电子产品,只有一支普通的智慧型手机。 我说出自己的疑惑时,他笑了笑,只说这些太新的东西「很容易出错」。这句话一出口,小说家的个性便显现出来──好奇一切事物,但不牵涉其中。  游善钧一坐好,看著我微笑,等待提问。他不是腼腆,而是从容不迫。 替人命标个价新作科幻推理《完美人类》,谈论科技如何左右人的本质,但读者不会看到太多义肢或机械铠;科技决定更根本的事情──怎样的人值得活下来。 科技进步,人类寿命大幅成长,导致地球资源枯竭、社会动荡。不少文明的衰亡和人口问题息息相关;人口一旦失控,战争、饥荒与瘟疫便随之而来。灾难一如往常,如此的因果关系看似呆板,其实是显得人类引以为傲的科技多么无力。这便是《完美人类》直指二十世纪以降,福特化后工业社会的刀锋所在。 小说的辩证是:人一出生,就受各种资源挹注,在资源短缺的未来,谁值得投资即成为重点。因此,《完美人类》设定每个胚胎必须经过机器验证预期寿命,一旦预期寿命低于三十六岁,就得「淘汰」──因为活过三十六岁的人才能好好回馈社会,才是有价值的。 游善钧特别提到:「对一般人来说,决定谁不应该生下来,比决定谁去死来得容易。」这时读者才惊觉,面对科技,人类无法「两害相权取其轻」。科技带来的单一标准,使每一条人命都有了价码。 《完美人类》的生命预测,不止于身体本身状况,包括心理和社会因素都是分析依据。一旦有人缩减他人的寿命,便等于破坏科技的「预言」,犯人将得到严厉处罚。 如果说「恢复秩序」是推理小说的基本要素,游善钧在此做了一个小翻转──《完美人类》里的谋杀之所以可恶,不是扰乱社会秩序,而是挑战科技带来的权威。另一方面,人类会因为自己预期寿命的长短受到不同待遇。读者会发现:纵然未来世界有足以支配自然的科技,但顽固的偏见仍然存在。这,岂不是现下此刻我们面临的问题吗? 有了这项背景设定,《完美人类》便带有些许哲学思辩的意味:为了避免全人类的灭亡,必须牺牲一小部分人。这似乎是「电车难题」的翻版──当你可以控制一辆失速电车的走向,怎样做才是对的,牺牲一个人还是五个人? 《完美人类》里,科技取代人类,成为操纵轨道的主宰。 解剖世界前,先磨利名为「小说」的刀 游善钧已出版一本纯文学,四本类型文学;从作品的质与量来看,他的写作速度都非常快,写过科幻、推理、警察小说,无论纯文学或类型小说,都有累积。游善钧的写作进化论不是直线前进,而是开枝散叶,变成庞大的写作网络。如何磨练小说技巧,可从他开始创作类型小说的原因谈起。 写连载,是游善钧的梦想;他的第一个连载专栏,便是在《皇冠》杂志。关于如何延续写作这个梦想,游善钧建议有志之士从掌握剧本结构开始。 对此,游善钧的回答很直白:想延续自己的写作生涯。 他初次尝试的类型是推理,心想碰碰运气,于是投了岛田庄司推理小说奖,没想到进入复选,最后还得到出版机会。那篇作品即是《神的载体》,让推理评论家玉田诚赞不绝口,称之为「结尾有科学幻想意味的创作」。 回顾过去作品,游善钧坦言,《神的载体》还有不少纯文学的表达方式。在此之前,他的长篇作品是《骨肉》,是非常典型的纯文学。游善钧不断强调自己创作时,会严格区分纯文学和类型小说:纯文学是尽量展现自身美学,类型小说则是说一个好故事。面对议题与现实世界,游善钧选择适合的刀具,游刃有余的解剖。 然而,这种区分是实作带来的教训。当他写《神的载体》,才发现类型小说有许多重要「眉角」。出版后,即使获得不少好评,游善钧没有立刻动笔下一本长篇,而是从短篇推理摸索──开始拆解小说的架构,抛弃以前的纯文学技巧,试著专心说个好故事。 他说这种往下扎根的功夫,是在创作诗歌时培养出来的。游善钧读大学时参加诗社,和同好讨论诗作,往往从下午到晚上,逐字逐句分析彼此作品。也因为有这经历,使大学念经济的他,得以考上文学创作相关系所,顺利转换跑道。 拆解、构筑结构的习惯,让游善钧在蒐集资料时,下意识开始思考处理素材的方式。因此,也不难理解尽管他的小说有不少艰涩知识,读起来依然高潮迭起。 到头来写了一本爱情小说游善钧像是难理解的存在,乍看很害羞,但聊到兴头上话匣子便停不下来,例如喜欢的日本明星与哪位推理大师──一如《完美人类》,题材看似科幻硬核,其实是一本试探爱情限度的作品。除了类型小说,游善钧也涉足剧本。他认为纯文学写手尝试类型小说时,不妨取道剧本,因为剧本可以明确「让事情前进」,是练习故事架构的好方法。游善钧说他读过的某些剧本,有时候情节、对话没问题,「但就是感觉不对」,原来是角色塑造上出问题。他认为,类型小说里的角色,可以不用讨人喜欢,但需要有个性,「写出我喜欢的角色,角色活了,这本小说就成立了。」 然而,到了《完美人类》,喜爱的角色要活要死,似乎脱离了游善钧的掌控。在科技辅助下,人的一生有准确的时间表,必须想尽办法从中榨取最大利益。死亡带来的恐惧,不是对未知的茫然,而是触手可及的结局。是以,《完美人类》的危机像一辆失控的火车,角色粉身碎骨之前,死亡的阴影已然到来。在机械覆盖的暗影之下,尽管人类如蝼蚁渺小,然一举一动都将激起明亮的火花,使彼此的灵魂激烈碰撞与辩诘。 一如开头及结尾的诗句:What you seek is seeking you. (你在寻找的东西,也在寻找你)Lovers don’t finally meet somewhere. They’re in each other all along.(恋人最终不会在某处相遇。他们一直在彼此之中。) 访谈到了尾声,游善钧亮出底牌:无法受科技控制的情感,如爱与欲望始终是人类对科技保有警觉的动力。小说的世界观从人的欲望开始,但最终的救赎来自其中一名角色的无私奉献。 最后,游善钧说:「《完美人类》也可以看作是一部爱情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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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特写】从家族史到台湾史  陈耀昌:这是一座受到祝福的岛屿

【作家特写】从家族史到台湾史 陈耀昌:这是一座受到祝福的岛屿

 立即阅读:《狮头花》 追索家族血脉的故事,是陈耀昌写作的起点。 他自医学研究半路出家写小说,为的是当初听说陈家祖上有个「荷兰嬷」。写著写著,荷兰嬷究竟有无,于今对他而言已不那么重要。他有更大的心愿──希望今年(2019),我们的政府官员能够去到美国国会图书馆,找出一份距今一百五十年前,由台湾原住民头目卓杞笃与美国驻厦门总领事李仙得(Charles W. Le Gendre, 1830-1899),所签下的约定书。 那是十九世纪中期,发生在恒春半岛的事。一八六七年,美国商船罗妹号(Rover)于垦丁一带触礁,船员们登陆避难,却不幸遭当地排湾族原住民袭击。船员家属辗转委托时任美国驻厦门领事的李仙得前往交涉,促成了李仙得与当时「下瑯峤十八社」总头目卓杞笃会面,协调原住民日后协助船难者的允诺。 一八六九年二月,两人再次见面时,卓杞笃要求将先前的口头约定落成文件,成了台湾第一份由原住民与外国签订的外交条约──据信这份文件目前仍收藏在美国国会图书馆;这段历史,则成了陈耀昌「台湾花系列」首部曲《傀儡花》的上演舞台。 自医跨文习惯埋头找资料 《傀儡花》之后,是《狮头花》。接续《傀》书写的一八六五至一八九五年, 重现一八七五年屏东大龟文王国与清朝淮军之间,那场如今早已被岛民淡忘的「狮头社战役」。厚墩墩两部钜作,出版时间相隔不过一年余;此前他还有小说处女作《福尔摩沙三族记》,一出手就是大长篇。说起写作过程,陈耀昌最常挂在嘴上的,无非是他四处踏查田调时所碰上的种种巧合,以及那句总是被他用来作为结论的「如有神助」。 「每次人家提到我写小说,都说我不务正业。我要特别强调,我才没有不务正业。我可是很认真在做我的医学教授。」陈耀昌半开玩笑地亮出卫福部颁发的奖章──这位全台首屈一指的血液肿瘤内科名医兼台湾细胞医疗先驱,执笔写起小说,也不过是近几年的事。 陈耀昌开始写小说后,许多人开他玩笑说他「不务正业」,其实他另一个身分是血液肿瘤内科名医兼台湾细胞医疗先驱。 「很多人都问我怎么开始写作的。我五十岁之前只有写过两次文章:一次是小学五年级的全省作文比赛,我得了第九名,那是我唯一和写作有关的奖项;第二次是大学时,我担任台大医学院学生院刊《青杏》社长。这是我少数与写作沾得上边的时候。」讲起来都是相当久远的事。 二○○三年二月,陈耀昌受时任中央社副社长的曾嬿卿邀请,在《财讯》开了生技专栏,一写就是三、四年,是陈耀昌固定发表文字的起点。二○○四年,一次回台南老家扫墓,叔叔告诉他,陈家在台湾第一代的查某祖是「荷兰嬷」。「我就想:我自己是做基因研究的,怎么不试著看看从资料证明我是荷兰人(的后代)?」 有了专栏「练笔」的基底,加上毕生从事医学研究,早已培养出埋首文献资料的无限耐心与功力;惊人的记忆力,更让任何蛛丝马迹烙印在陈耀昌的脑海里,举凡人名、照片、时间日期,近乎过目不忘,必要时得以串连──凡此种种,都为陈耀昌自医跨文的锻炼做足了准备。 二○○九年八月二十九日,陈耀昌人在首尔,半夜三、四点睡不著,干脆起身写下《福尔摩沙三族记》第一章。「我第一行怎么写你知道吗?我写:『三到五万字,中短篇小说。』」起于叔叔不经意的一次谈话,让陈耀昌从家族的追寻,爬梳一六二四年荷兰人来台后,在这块土地上发生的千丝万缕,最后成了浩浩荡荡的长篇。虽然没能真正证明自己的血脉,然作品出手掷入文坛,却是一鸣惊人。「我的目的是写我祖先的故事。后来幸运得了奖,想说不要变成一书作家,这样太丢脸了。就继续写吧。」他说著说著,又是哈哈一笑。 重视踏查藉此呈现多元史观 写的虽是小说,然陈耀昌非常重视踏查;亲临现场为他带来的冲击,不仅是他创作时源源不绝的灵感,更是他无法停笔的驱动力。许是自身医学领域的间接影响,陈耀昌的小说主题,特别著眼于台湾历史上族群间的冲突与融合。如同他在另本著作《岛屿DNA》所声明的主张:台湾人(种族)很「混」,且早已「混」得都相同。「假如我们从一六六一年郑成功来台算起,到现在三百五十几年。往上回溯,经过了十二代或十三代,一个人有几个祖先?答案是2048或4096。现在的你的DNA,只是那里面一个人的,你要怎么证明不同?」这是陈耀昌不时倡导族群和谐的论点基础。 写的虽是小说,陈耀昌非常重视踏查,只要是能查找到的地点,再远他都跑去现场。图为原建于光绪三年(1877),位于北势寮的「淮军祠」(不知何时改名为白军营),埋有约四百名未参加「狮头社战役」即已病逝台湾的淮军。 台湾是移民社会,随时有人来来去去;台湾人的「混」,是地理与历史造成的必然。也因此,陈耀昌认为,读台湾史,需如陈寅恪所说:要有「了解之同情」。 陈耀昌写《傀儡花》,写《狮头花》,写原住民、汉人、清朝淮军之间的纠葛,只要是能查找到的地点,哪怕可能只是一座破败的小庙、偏远的孤坟,再远他都跑去现场,试图感受空气中遗留下的氛围。「我们常说汉人欺压原住民,或说原住民袭击汉人,其实不能这样讲。一边是冒死过来求生存,一边是受到侵犯。但这就是移民社会的无奈。」清朝实施海禁,中国沿海居民迫于生计,只得冒死渡过「黑水沟」,所谓「六死三留一回头」,成功率只有三成。「大家都有为了求生存的不得已,不然要怎么活下去?」 「所以我才强调『多元史观』,特别像我们这样的移民社会更加需要。要两边互相体谅。但这很难。」陈耀昌认为,要解决族群问题,必须先相互了解历史。毕竟各有处境,端看各自理解的角度。 然这样不是双方各打五十大板吗?「你要说是,也许吧。但要这样才能族群和谐啊。」人生在世,谁都不过图个安身立命,但能不能在互知互谅的前提下,做出最大的转圜?「台湾的族群混杂是事实。族群当中,我们可以分出各自的文化,那是多元;而族群的确有人数多寡,我要强调的是『同舟共济大和解』,包括一九四九年过来的人也一样。用俾斯麦的话:愚者向经验学习,智者向历史学习。历史上很多战争都是因为小事情擦枪走火,在这个时代,我们更要避免同样的状况再发生。」 小说化历史补足台湾史空洞之处 《狮头花》企图重现一八七五年屏东大龟文王国与清朝淮军的「狮头社战役」。图为位于台东达仁乡的大龟文王国标示。 纵使陈耀昌后来的书写,已与追寻家族血脉无关,然他依旧孜孜不倦,要说他转而追寻「台湾史的血脉」,也无不可。「我自认我写的是小说化的历史,不是历史小说。台湾史有太多被误解的、空洞的地方,我希望我可以补上。就像吴密察说我是『另类的历史书写』。他承认我写的是历史,不是凭空编造的小说。」以小说为手段,替「如何理解台湾历史」下一帖药方,正是陈耀昌的目的所在。 「台湾一直是被上天眷顾著的。台湾历史上从来没有大规模战争,土地下的冤魂,为数甚少。当然要去理解对方、对不同立场的人感同身受,是一件困难的事;也从来没有一个地方像我们台湾这样,无论从民族、历史、地理等观点来看,都这么复杂。但我们是很特殊的。这是历史给我们的优势。」即使每一段台湾史读来、写来,处处都是艰辛困苦,陈耀昌依旧怀抱乐观,「我一直认为,我们是被祝福的。Be bless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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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特写】虚实间,见江湖──王骏:一部武侠,就是一辈子

【作家特写】虚实间,见江湖──王骏:一部武侠,就是一辈子

立刻阅读:《江湖无招》  王骏曾任记者,采访的都是政商名流,从俞国华到江丙坤,摊开来可以连成一部国政小史──台面上的版本。那台面下的呢?2010年起,他断断续续写完60万字的武侠小说《江湖无招》,将于18号出版。  江湖险恶,何以无招?因为他写的是乱世中庶民(真正的那种)面临新与旧,破与立,是与非叩关时的挣扎,也因为他自记者之眼,见证高手对决无招胜有招的境界。听起来好像很高上大,但问他写了什么?王骏只淡然的说:「就是乱世里的一些人。」 有些作品,记下写作者某段时期的想法,或某阶段的成长。然而,有些写作者一出手,倾注在文字当中的,就是自己的一辈子──一辈子的见闻、一辈子的养成,与一辈子的积累。 王骏第一部武侠小说的《江湖无招》(原名《乱世侠影》),就几近是这样的作品。 半生报人转业写小说 摊开王骏的资历:报社财经记者、专任主笔,写社论、短评,正业之余还写摇滚乐专栏与台湾美军电台小史。不仅替多位政经名人如俞国华、王昭明、江丙坤、林振国、白培英、钱纯、赖英照、郭婉容等人着传,更得过新闻局「金鼎奖」。一辈子都在文字中打滚的他,信手拈来,尽是政商财经专术,国计民生大事。 是以,当他退休之后,某天向身边友人提及,他写了一部武侠小说(的起头)时,所有人的反应都是:「啊?你会写武侠小说?」 「其实这就是自我证明而已。」写作者之于自己作品的起始,时常存在「被雷击中的瞬间」,一种宛如被老天拣选的使命感。王骏回想自己对着计算机屏幕敲下《江湖无招》第一个字的缘由,或许没有这么伟大的成分,然多少也是带着一丝文字人骨子里的骄傲。 「大概是2010年,我刚从报社退休不久。某天在报纸副刊上,翻到〈武侠小说大赏〉的连载。一看下去,怎么这些个作品,不只文字、语句、标点符号错误连连,更累文赘字成篇;细读下去,三两段就读出写作者生活历练的缺乏。武侠小说不该是这样写的。」 小说中提到多种十九世纪末西洋火器,王骏自小就对武器有兴趣,照片中是在钦佩星号上玩五零机枪。 就「武侠小说不该是这样写的」这么一个念头,王骏如捏塑土偶一般,捏出了生在清末乱世的储幼宁,借着他的双眼,从八岁幼龄写到而立的青壮,透过储幼宁闯荡江湖的遭逢,写出中国在面临西方文明强硬叩关之时,庶民生活所面临的新旧混杂与转变──那是储幼宁的经历,也是中国皇朝末世的经历。 要说《江湖无招》是武侠小说,也不尽然。毕竟储幼宁虽因肝郁之症成了武林奇才,但王骏并未安排他就此一路征战、称霸武林,反倒着墨更多时代交替独有的奇闻异事:旧社会的生剐活驴、擂台比武、黑白狡诈;与新文明的巨舰洋炮、电报机枪,以及西方势力的入侵等。既有传奇,又有典故,读来像是掺了武侠因子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更像《儒林外史》现代版。 写出混迹江湖的真实样貌 「我自己最喜欢、觉得最棒的武侠小说,就是金庸。金庸的武侠小说的确是最好的,但他的作品却不算是很好的武侠小说典范,他的小说角色都太出世、太超尘了。」王骏认为,无论是《射鵰英雄传》、《神鵰侠侣》、《倚天屠龙记》《笑傲江湖》或《鹿鼎记》,那些脍炙人口的人物与情节,都与现世相去甚远。 「金庸笔下的每个江湖人物都很不得了,不仅可以为所欲为,还身强体健、不愁肚腹,甚至连皇帝都怕他们,这是不对的。」王骏另提了王度庐,「你看王的《卧虎藏龙》、《铁骑银瓶》、《紫凤镖》,看他描述的江湖,那才是真实的情况。所谓的江湖人物都是很卑微、很低贱的,混江湖的人多半很惨,不是高高在上,也不是无敌的。」 于是,他让自己的角色徘徊在庶民阶层,连用的兵器都不是什么惊天动地、众人争抢的稀世珍品。「就是用刀啊,刀刀刀刀刀,没有其他的。」为什么?王骏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剑太贵了。「一把好剑不只要有名匠锻造,还得刻花、开锋、磨利,再配上精心设制的剑鞘。一般的江湖人物哪用得起啊。」相较之下,刀是便宜又有用的武器,杀伤力又强大,砍坏了就换一把,比起剑来的确现世许多。 早年金融财经记者经历,描写到清末盐商如何综横黑白两道入木三分。照片是与财政部长钱纯合影。 「我写的东西有些弱点。其中之一是,我让储幼宁碰到很多事,但在这些事当中,他多半是配角,只在关键时刻才跳出来帮忙解决问题,一件结束之后再下一件。」因此,读者看的不是储幼宁如何打怪破关升等,而是他所带出的清末太平天国的乱世残局。 「所有故事的上层都是真的,下层都是假的──英法联军、西洋舰队,战争种种都是真的,炮艇是假的;太平天国是真的,里面提到的将领士兵是假的;抢粮是真的,屠村是假的。」诸如此类的虚虚实实,交替出奠基于历史的江湖时代感,而非架空的武侠世界。 倾注所学,从短幅到巨制 《江湖无招》的初始只有开头的六千六百字,写完之后一搁就七年。「那时给几个朋友看过,大家都说不错,我自己也觉得不错。」这些年来,他逢人就提「我写了部武侠小说,你要不要看一下?」人家看完之后给了正面响应,他也就此感到满足。「但就这样不错不错,就一直放着啦。反正也没特别想怎么样嘛。」他哈哈一笑,好生嘲弄了自己一番。 及至编辑找上门来,他才再度积极起来。他想起七年前那个「自我证明」的意念,想起那个「认为人家写的东西不好,那就自己写看看」的壮志,总要认真给自己一个交代,不能就此停在那六千六百字。 小说主人翁于清末乱世行侠北京上海各地,作者本人也游历大江南北。但当时编辑问他故事梗概,问他大纲设定,他一概不知。「编辑问我故事会怎么走,我想写的是什么?我说:『就是乱世里的一些人。』」当了一辈子的记者,写了四十多年的报导,面对真正属于自己的第一部创作,他重回新手的生涩。「每天就是想多少、写多少。有时想了一个初步的哏,写着写着来了更多的哏。」像是储幼宁遇到了一桩桩的事件,王骏放弃对作品的控制,反让故事带着他走。 于是,他由六千多字的短幅再开,最后落到六十三万字的巨篇。王骏在其中倾倒自己从中学开始的大量阅读:高阳、唐鲁孙、老舍、巴金,当然也有金庸;加上他行走大江南北的阅历、从事记者工作大半生的文字锻炼,佐之以数十年老相声迷的积累──凡此种种,让他的叙事洗练且带幽默,用典说故浅白生动,犹如化身天桥底下说书人,日复一日,掀起一页新的篇章。 「我还是想证明一件事:证明我能写武侠小说。至于作品红不红、值不值,无所谓。我就尽我的能力把它写出来。写出来之后,朋友看了,觉得不错。那或许,我这辈子只写这一部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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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特写】用小说带我们抵达事物的核心——柯映安 X 舟动谈事件改编小说

【作家特写】用小说带我们抵达事物的核心——柯映安 X 舟动谈事件改编小说

 立即阅读:《无恨意杀人法》 鼎鼎大名的佛斯特对小说曾有一个古典而永恒的定义:「它依傍于两座峰峦起伏但并不高峻的山脉之间——一边是诗,一边是历史。」说明小说依附历史之真实,同时唱和诗的抒情与言志。 镜文学即将出版的舟动《无恨意杀人法》与柯映安《死了一个娱乐女记者之后》,正是改编自真实事件的小说。前者以台湾的无差别杀人事件为架构,后者则以田调对象——娱乐女记者——的经历为基底;若以佛斯特的譬喻来说明,《无恨意》或许更依傍历史的山峰,而《女记者》则近于诗的那一端。 尽管如此,两部作品都与现实世界拉扯,或对抗,或对话。因此,两位作者谈创作过程,以及它所带来的「运动伤害」,有交集也有同中存异之处。 在既有主题中连结自己好奇的部分 立即阅读:《死了一个娱乐女记者之后》 一开始,我好奇两人如何选择所写的事件,或者说,该事件之于他们有何可写之处?在写作《无恨意》之前,舟动已出版《慧能的柴刀》、《跛鹤的羽翼》等推理小说。在《无恨意》里,他将社会事件与阴谋论牵连;读到最后,我们才会发现这些看似随机或说无差别的杀人案,背后其实有更大的恶意存在。 「镜文学找上我时,给我很多案件,其中之一正是我很想挑战的。」何以言挑战?舟动表示,「凶手为何如此」是他看待犯罪时最感兴趣的。郑捷事件之后,他开始关注无差别杀人(他习惯用「无差别」而非「随机」这个词),而凶手动机正是这类案件中失落的一环。再者,他自《跛鹤的羽翼》开始将社会议题(家暴)放入推理小说中,因此,想藉由《无恨意》处理看似无以名之的恶。恶是否真无以名之?小说最后,舟动给出了一个惊人的答案。 柯映安《女记者》以一桩娱乐女记者死于毒趴的耸动事件开头,带出女记者是为钱还是为新闻而死的疑问。正当读者以为这是一部女记者奉献己身、追求新闻的热血之作,小说又一下掉入「荡妇羞辱」的泥淖中;女性在其中动弹不得,包括在她们抛头颅、洒热血的职场上。 柯映安大学念的是历史,此前多写剧本,《女记者》是她的第一本长篇小说。最初,她接受镜文学邀请,为的是根据受访者经历,写一本女记者职场故事,「但实际访问后,我发现我需要帮助受访者思考:『外界到底好奇我们什么?』因为她可能觉得娱乐记者是很平常的工作。掌握这个脉络后,我发现女记者不只要面对办公室,还要对付经纪人、艺人,双方互利共生,甚至相互讨厌还得合作。」 至于在这之间让女性无所遁逃的,则是凝视的眼光。 柯映安与舟动都用事件改编小说来回应他们对台湾现下此刻的观察。 「女性在社会观感下,常常因被凝视而做出被迫的反应,但有时这又是很幽微的。例如我在一个男性较多的宴会中,下意识的帮大家倒茶。倒完茶后,我问自己:『为何这样做?』却没有答案。这可能是很多女性会有的习惯,而男性也习惯了接受。女性随时都感觉凝视的眼光,又置于如此复杂的职场,让我觉得可与小说谈的性议题结合。」 性,在此成为权力的展演,也是女性遭受凝视的体现——每次有性爱自拍或影片外泄,在PTT或各大论坛就会有乡民求上车、喊加一。柯映安不讳言,同为女性,那些推文对她而言,已是一种伤害。然而,若与之认真,对方可能会觉得自己只是在开玩笑,「但这如同许多网路上看似玩笑的厌女言论,其实更严重,因为他没意识到自己的价值观很恐怖。」反过来说,乡民何以觉得可以在中性的网路空间里,肆无忌惮的开女性玩笑?是否预设了网路是男性的场所,女性在此仅是被凝视的客体。 田调资料有了,取舍才是关键 舟动透过《无恨意》探问人性,柯映安则由《女记者》之死检视这个社会。他俩经由小说丢出同一个问题:「台湾,何以至此?」不同的是,舟动著眼于阶级,柯映安则关注性别。小说之于这两人,看似是理所当然的面对社会的方式。然而,两人也经历了相当的田调,才让小说信而可征,尤其是舟动。 「我读了无数的判决书来分析案情,以及各式精神鉴定报告,将律师会遇到的法律问题与精神鉴定如何进行,都融入了小说。写作时,最重要的是时间轴,例如故事要放在一审二审还是最高法院,这些都得厘清流程,再抓出时间点。」舟动说,他写到每天睡觉都还要想事件始末,写完了才能走出来。 同时,他实际走过小说里每一个场景,并将之拍下;写作时,一个视窗开照片,一个开WORD,藉此「感觉那里有一具尸体,有人在逃亡。」这些便是为了「将小说在地化」的一部分。因为舟动认为,「推理小说本身是舶来品,如果只依循欧美那一套,跟外国作品有什么不同?」 不过材料蒐集到了,如何取舍又是一大学问,「例如判决书,你不可能完全放入小说,所以要思考把哪一段放入。还有我用场景描写呈现法医鉴定的凶案现场,也是转化资料的方法。」对舟动而言,很多材料其实「过硬」,却是必须的,他选择将之保留在小说——因为唯有厘清事实,我们才有客观看待案件的可能。 「其实很多资料搜寻就有,但大家不去看,那我就透过小说让大家看。我希望读者踏出同温层,看看不同的东西。」舟动如是作结。 柯映安比较常读历史科普与人类学书籍,接触较多的叙事文本,反倒是电影。访谈中,她也不经意的引用《一一》里的那句:「电影的发明使我们的人生延长了三倍。」来说明小说之于我们的意义。 相较于舟动得与大量文献资料搏斗,柯映安的田调看似简单,受访者的态度也很开放,不过她仍面临困难的取舍,「《女记者》虽是根据真实事件,但故事在写人物,所以我选择的是『我的人物有办法做到,或他们在这个状态下可能做出的行为』,再依据人物内在逻辑与目标来挑选素材。」 「当田调资讯太多,我就必须一再厘清:『主人翁走到这里,她的困境够了吗?足够推动她去做下一件事情吗?』之后再问受访者,便常常获得想不到的答案。」同时,柯映安必须确保田调资料不偏离小说主轴,在天女散花般的资讯中,撷取故事前进该有的样子。 给出观点,是改编的意义所在 小说处理如此现实的题材,如何与之保持距离,又不歪曲,成为改编事件小说的难题。舟动费心的想呈现小说的在地性,其实正是为小说最后给出的惊人谜底铺路;柯映安则紧抓人物内在逻辑为钢骨,藉真实事件为其添加血肉。我由是好奇,真实事件会不会让他们绑手绑脚? 舟动认为,「重点是如何找到自己的观察来切入该事件。」他并以普悠玛出轨为例,「一开始我们可能责怪驾驶,后来才看到结构面的问题,这样的事件应该由代议士处理,而小说家也可由庞杂的事件中搓出一条线、一个主轴、一个观点,让人们看到其中的过去与未来。当然,作者不可能呈现全部的观点,他永远都是主观的,只能尽量达到多重观点。」 柯映安则以她自己过去改编的一个新闻事件为例,说明事件与小说间的关系。「有一则新闻是爸爸把老婆打跑了,之后独力扶养两个小孩。有一天,他中了两千万发票,于是忽然从很糟糕的爸爸,变得努力规画人生,重新振作。结果最后他得了癌症。」 就新闻读者而言,这则曲折又带有黑色幽默的事件已说完了,但柯映安的观察是:「这个爸爸在中产阶级眼中,是一个好吃懒做的人。可是他如此糟糕,或许是因为觉得自己永无翻身的机会。」因此,她想知道「这个爸爸有了希望,会做些什么?他和儿子之间有没有和解?」 「我在意的是小说有没有给出一个观点。」柯映安说。这也唱和舟动认为作者能理出一条线,藉此映照事件的说法。 离开同温层,但读者都在同温层 访问最后,我好奇他俩从写之前到之后,对议题的理解有没有发生变化?舟动说,「一开始只知道受害者,读了判决书才认识加害者。」因此,更不要说那些只看新闻了解案情的人——乡民的正义可能不是正义。柯映安则藉写《女记者》确认了她对女性处境的观察。至于多理解的,是记者生态。 舟动是英语教学者,写推理小说之余,也评推理小说。在他身上,可以看见创作者对作品的要求与自我砥砺。 「其实记者是很孤独的,他们很少收到回馈。新闻写得很好,但主管不会称赞你,阅听人更不会,因而陷入『我用什么东西证明自己』的纠结。小说里,主角跟配角辩证新闻在他们心中究竟是什么?这背后要说的,其实是如果记者把新闻当作自己的作品,会过得很痛苦。」 呈现社会舆论或说乡民反应,是处理新闻事件小说不可避免的环节,《无恨意》与《女记者》也不例外。在此,他们既是作者也是小说的一部分,因为在网路中,他们与读者——广大的乡民——无异。然而,柯映安坦言她已渐渐避开那些看了会受伤的留言,「或许这代表退缩到同温层了吧。」 访谈过程中,我们一再提到同温层,也希望众人离开各自的同温层。这显然并非易事。小说,作为提供异质观点的手段,当下的处境或许更为艰困。处理跟主流意见相左的小说,就像在逆风处写作,有著不小的运动伤害。 写作是孤独的,更孤独的是小说家想藉此呈现他心中本该是如此的世界;正因他们不认同这个版本的世界,所以创造了一个更良善的。因此,广袤之中注定了一开始只有小说家踽踽独行。我想起舟动说的,「写作初衷是好的,那就去做吧。」 原因很简单,因为没有理由不做。 因此,小说家会继续在事物的核心处,所有线索指向真相之地,等待读者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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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特写】「奥懒叫」现形记 八大小姐的人间私语    专访陶晓嫚《性感枪手》

【作家特写】「奥懒叫」现形记 八大小姐的人间私语 专访陶晓嫚《性感枪手》

立即阅读:《性感枪手》 情色按摩店的小包厢,阖上门、关了灯,就是八大从业小姐的修罗场。直到陶晓嫚点亮了灯,让渣男客的「奥懒叫」一一现形,也照出性工作者的生命甘苦。 历时一年田调、出身政治记者的陶晓嫚,从关注政商交媾,转向直击性产业的金权运作。她采访超过二十位八大从业人员(当中不乏是男性、跨性工作者),写下首部长篇小说《性感枪手》,揭露小姐与经纪人的共生关系;而主角「枪手」,正是替男人打手枪、做「摄护腺保养」的按摩店小姐。 小说不谈大道理,把舞台全留给在现实世界噤声的小姐们——看见他们隐匿身分的日常、后台生猛呛辣的干谯,也写尽他们人生中偶尔才有一点甜的苦辣酸。 小姐等等,我不是来写腥羶色新闻的 如何接触八大小姐,再写成小说的呢?故事要从一位口风不紧的老板娘说起。 「是一间我常去的服饰店。某次老板娘突然说:『我跟妳讲喔,今天有个八大行业的小姐会来,要不要了解一下?』」没想到,小姐到了,开场白却是「我才不要跟记者讲话呢。」 陶晓嫚解释,小姐的敌意其来有自。原来,曾有媒体潜入情色按摩店探祕,在外套口袋藏针孔摄影机,揭露活春宫;报导见刊后,警方迫于舆论压力,展开扫黄行动,害得大伙喝了几个月西北风。此后,狗仔队、记者成为八大业界的过街老鼠。 但陶晓嫚灵机一动,说起任职《新新闻》的往事:二○一五年底的两岸大事「马习会」当日新闻点击率竟输给一则情色丑闻「字母女星花名册与买春名单曝光」——可见,腥羶色新闻不只是小姐的天敌。 小姐听完笑了。后来,两人天南地北聊到服饰店关门,也开启陶晓嫚的田野之路,接续访谈按摩店枪手、礼服店小姐,以及公关、经纪人等。 在哪进行采访?她说,多数是咖啡厅,也有到美术馆看展,或逛华山、独立书店。等等,独立书店?「对啊,谁说小姐不能当文青?」陶晓嫚说。 按摩店做什么? 躺好,按给妳看 小说以按摩店枪手为主角,工作的内容、细节自是重头戏。大概是用说得太慢、三言两语说不清,陶晓嫚说,小姐主动提议:「要不要直接到妳家,给妳一次『杀必死』?」 「我本人是没有实际上那把枪啦。只能说,除了打手枪,什么事都做了。」陶晓嫚回忆,门铃响起,枪手女孩一进门外就脱下风衣,展示她的战斗服与傲人身材,「一套黑色低胸紧身衣,纱网点缀、若隐若现,先吊足胃口,不一次脱给妳看。」她形容,眼前的小姐犹如《钢之炼金术师》里的「色欲」拉斯特。 从记者转为小说家,陶晓嫚揭开了八大小姐不为人知的后台人生,还得面对各式价值观的碰撞,例如小说里的处女情节/结,便与她自身的性别立场相异。这是不同于记者身分的创作余裕,也是诅咒。做按摩店小姐,公定尺度是脱到上空帮客人打手枪。其余的,小姐可与干部谈好有哪些「配」,例如半套吹喇叭的「音乐老师」,或是全套人体活塞运动的「体育老师」。 也有小姐光靠一张脸、一副身材,什么都没配。只是当嫖客精虫冲脑,谁管你配不配?陶晓嫚说,面对伸出咸猪手的男人,小姐们自有一套办法,也当场示范绝活,对陶晓嫚下战帖:「来试试看,把我的内裤脱掉。」 「结果完、全、脱、不、掉。」陶晓嫚说,小姐的招式五花八门,例如当男人把手伸向禁区时,她就压低姿势,把男人的手带上自己的丰胸,转移注意力;或是向床外扭腰,拉开手指与阴部的距离。再不然,就猛攻男人敏感带,让他们早些缴械,启动圣人模式。 躺著赚、好好赚?「那你来躺躺看」 但这些工夫,往往是小姐们从伤痕中学成的。陶晓嫚说,曾有刚入行小姐,第一笔生意就遇到自以为是「黄金圣手加藤鹰」的客人;隔天,她经期未到,下体却流了三天血。 「男客把她挖破了。」小姐阴部发炎导致在医院躺了数日,淌泪不止。 枪手小姐过去也遇过一位魁武壮汉,「力气很大,一手掐住我脖子把我抵在墙边,我一直哭,他说嘘,不要哭,不要发出那么大的声音。」陶晓嫚引述小姐险遭强暴的过程,若非店内行政碰巧路过,在门口打诨插科:「哎呀,怎么听到小姐在哭呢?人客来玩要开心啊!」她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隐身暗处的按摩店,毕竟是法外之地,没人主持正义。小姐若与客人硬碰硬,扭伤手腕,可能一个月没工作。多数的人受伤、被占便宜,只能吞下去,「能讨到钱,已经是最后的公道了。」陶晓嫚说。 网路乡民面对八大行业,往往膝反射发言:「躺著赚,好好赚」。对此,陶晓嫚只想说:「那你来躺躺看。」 她举例,投信广告常设有警语,「投资一定有风险,基金投资有赚有赔,申购前应详阅公开说明书。」她反问,那八大行业的公开说明书呢?也难怪小说中有小姐提议开一家「八大补习班」,教育训练晚生晚辈、整顿人肉市场的买卖秩序,每个人都拍手叫好,纷纷喊声要插股或当讲师。 「我的初夜值多少钱?」 性工作者的处女情结 《性感枪手》书中的另一个张力点,在于女主角既是按摩店红牌,也是处女。陶晓嫚说,性产业常有小姐标榜「处女」揽客,有的是话术,有的是还在待价而沽。 「妳觉得我的初夜,值多少钱?」面对一位自称处女的小姐提问,陶晓嫚当场愣住。结果小姐只是淡淡的说,「不觉得跟男人上床,没拿到钱,很亏吗?」 然而,也有小姐视自己的处女之身为重返岸上的浮木。 陶晓嫚说,许多小姐因职业身分,感情路受挫,像是男伴约会总是直奔摩铁,在公开场合根本不愿靠近她们,遑论牵手。也有小姐读了《性感枪手》,看书中人物谈恋爱,有个男人陪伴逛街、喝下午茶、看电影……突然一阵悲从中来,传讯息问陶晓嫚:「谈恋爱不就应该是这样,为什么我得不到?」 「如果形容性工作带来的自我否定,是排江倒海的浪潮;对一些小姐来说,它的水坝,就是『我还是一个处女』——尽管我的职业是这样,因为我是处女,我还值得被爱。」 「作为一位关注性别议题的女性,处女情结一直是我在对抗的概念,但现在,它成为一位受访者的救命稻草。这是为什么我设定女主角是处女的原因。」陶晓嫚说。 小姐别寂寞 茫茫人海中「我懂妳苦」 性工作者高薪的代价,是承担高风险与社会污名。陶晓嫚说,除了皮肉之劳,在职场上,他们受嫖客言语羞辱,常被称「婊子」、「贱货」,甚至还有人问他们:「你妈知道妳干这行吗?」而在社会上,他们也不得不隐匿身分,若被邻居、房东发现,下场就是被驱离住所。 更别提,青春红利也是有时限的。某次采访,陶晓嫚与一位年轻小姐在万华冰果店聊天,走出店外时,小姐突然拉住她的手:「妳有没有听到刚刚那个女人说什么?」往后一看,是一位站壁的阿姨——「九百元全套,这样也做得下去?」小姐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这会不会是她们未来的缩影?」陶晓嫚自问,却没有答案。 陶晓嫚田调期间,有小姐吞安眠药自杀,遭遇暴力对待的更不计其数。这些不安定的因子,在性工作者的生命中无尽轮回,「有人选择疯狂购物、课金打game,麻痺自己的感受。」 最令她难忘的,是某天一位小姐突然传来讯息:「想不想一起去韩国玩?」但追问之下,才发现这趟旅游的起因,是她发现室友为招客生财,在家里养小鬼…… 田调过程中,小姐喜欢和陶晓嫚掏心掏肺,这让陶晓嫚思考:如何写下她们的故事,唤起更多来自「人」,而非客人的共鸣。逃避是权宜之计,而灯红酒绿的自拍打卡,也只是浮光掠影。 陶晓嫚回忆采访时,总有小姐是掏心掏肺、钜细靡遗交代自己的人生,但眼里流露求救信号。现实世界终究不存在一位白马王子可拯救谁。她唯一能做的,是让小姐们知道,茫茫人海中,有人懂得她的苦。 写下《性感枪手》,陶晓曼形容自己像「代笔」,代替小姐说出无处倾诉、无人知晓的心声。这也是她身为采访者的使命:成为一位转译者;让寻常人的世界与小姐们的地下社会开启对话,唤起更多来自人,而非客人的共鸣。 从新闻记者走向小说创作,陶晓嫚也有一个温暖的理由。她回顾一年的田调,虽然每一位小姐下海的原因各自不同,但共通点是,「他们都渴望上岸。」只是事与愿违,超过二十位从业者,目前仅有一位小姐号称「暂时转业中」。 唯一上岸的,是小说里,那位在按摩店替男人打手枪的女主角。 比起「非虚构文类」,小说在现实之外有更多余裕,能在无光的所在点起一盏微光。这也是《性感枪手》的创作初衷——将八大小姐不见于世的生命与其失去的声音,一并复还。也温柔的,给予他们靠岸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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